第十三章 如何不爱你(三)
作者:公孙羽    更新:2021-11-25 17:24
  午夜时分。
  乔煦带着三分醉意回到旅馆,他迅速喝下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他差不多完全清醒过来,地方电视台正在播放杰森被杀事件的报道,惨无人道,丧尽天良之类的评价不断地跳入乔煦的耳中,乔煦想到了礼傲,魔鬼大致就是礼傲那型的,表面优雅多礼,内心却罪恶滔天。
  乔煦又喝了一杯咖啡,确保酒精不能再迷乱他的脑袋,今晚他喝得有点过,探长一再取笑他竟然被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缴了枪,乔煦只能为自己辩护说凯瑟琳那种金发尤物会令每一个男人丧失戒心。
  乔煦内心其实很为今日的疏忽感到懊丧,他真的太大意了。不过——凯瑟琳还真是无可挑剔的漂亮,乔煦回味起白天凯瑟琳憔悴忧伤的样子,那种楚楚的风姿实在惹人生怜,他也会毫不犹豫为了这样的女人杀人。乔煦一边羡慕着礼傲的艳福无边,一边把从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一张一张地贴在窗户上,他站在窗前,他充满*地幻想礼傲的行凶过程:假设礼傲并没有凯瑟琳家的钥匙,他安静地站在门前,先穿上黑色的鞋套,再戴上白色的手套,有条不紊临危不乱是礼傲的个性特色,更何况他的职业又是医生,他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枪的保险,把枪贴在大腿旁边,然后他抬起左手敲了敲门,他这样的绅士必然会轻重有度地叩门,节奏和缓,令人联想起名曲的经典旋律。他又敲了敲门,他敲门的声音如此温和以至于没有惊动任何熟睡中的邻居,杰森毫无戒心地打开门,他看到了乌黑的枪管,他本能倒退,退到沙发上,礼傲逼近了几步,拽起了一个靠枕,然后冷血地射出第一枪,正中杰森的心脏,杰森立时毙命,礼傲冷静地按照事先的计划射烂杰森的脸,然后他换了另外一个枕头消音,发出第三枪,射烂了杰森的*。
  礼傲因为嫉妒起了杀机,所以他会在杀死杰森之后,凌虐他的尸体。礼傲想必十分憎恶杰森有那样一张明朗可爱的孩子脸,很多女人不能抗拒那种调调的男人,凯瑟琳就是其中之一,至少礼傲认为凯瑟琳就是其中之一。
  礼傲有确凿无疑的杀人的动机,乔煦认为自己的推理完美无缺,他不由沾沾自喜起来,脸上漾起微微的笑,似乎蝴蝶的翅膀正在他的唇上轻轻扇动,“我会钉死你的,我一定会!”乔煦低喃,他的眼神变幻不定,像流动的墨汁。
  眼下,最棘手的是,凯瑟琳为礼傲做了不在场的证明,乔煦想,对了,礼傲行凶的时候凯瑟琳在哪里?
  她在场,她目击了凶案的发生,乔煦继续推论,但是她不会说出来,因为她爱礼傲,大多数不知节制的愚蠢女人都会被爱情冲昏头脑,为了心爱的男人干什么都可以,凯瑟琳不知节制,凯瑟琳愚蠢,所以她毫不犹豫为礼傲做了不在场的证明。
  如果能说服凯瑟琳改口就好了,若能将她转为控方证人,令她在法庭上讲出她目击的一切,那么礼傲这次就真的是死定了。
  乔煦并不认为凯瑟琳是浇不进水的石头,杰森是凯瑟琳最要好的朋友,她也许会良心发现,谁知道呢,这种在停车场长大的小女孩往往将义气看得高于一切。
  他可以尝试说服凯瑟琳,不管结果如何,他总是要尝试一下才肯甘休。
  “礼傲。”乔煦卷起舌头轻念这个名字,颇有些深情款款的味道,“你总是在我手心里的。”他阴柔地笑起来。乔煦关上灯走出旅馆,他要开始他的夜生活,今晚他不会回来睡了,他不需要睡眠,或者他会睡在另外一张*。一张香艳的陌生的*。
  窗外的晦明灯光缓慢地映照在那些关于凶案现场的照片上,因为光线的微弱,一切看起来都不清不楚,更添了几分暧昧的恐怖。
  血腥的画面印在相纸上后,多了一种僵死的晦涩。在案发现场看到的死亡是活生生的死亡,但照片上的死亡却是死气沉沉的死亡。从由侧面拍摄的照片上看,杰森横尸的姿态有点古怪,他的颈部和头部斜倚在沙发上,肩膀贴着沙发,但背部和腰部悬空,如果他是一步一步退回沙发然后被人射杀,他的整个上半身都应该紧密贴合在沙发背上,他的头颈应该越过沙发背仰面倒悬在沙发后面,这是求生的本能,每个人在那种情境下都会紧紧地贴在最后的保护物上,但杰森横尸的姿态表明他被枪击的瞬间他仍按照平常的姿态坐在沙发上,他没有试图逃避。
  或者他不想逃,或者他不能逃。礼傲绝无可能迫使他作出这样的决定,除非他是真正的魔鬼。
  Nontiabbandoneròmai。这是一句意大利文,意思是,我不会放弃你。
  凯瑟琳骤听礼傲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种像被闪电击中的表情,清楚地告诉了他,她并非不会意大利语,至少她的程度没有差到听不懂这个短句,她绝非她故意表现出的那么愚蠢。
  这是她的第一个谎言:她刻意在他面前扮蠢降低他的戒心。
  第二个谎言,她抢着为他做不在场证明,她甚至不惜对帕尔默探长说案发的时候他们一起翻云覆雨。乍看起来,她是维护他,想深一层,她却也是维护自己,因为她也需要一个不在场的证明。也许这样说更加合适,她才是那个真正需要不在场证明的人。
  第三个谎言,这个谎言最可怕,最令礼傲心寒,凯瑟琳夺下乔煦的枪表演了一番她的神射本领,她并不是为了转移探长和乔煦的注意,阻止他们继续盘问礼傲,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她是为了预防探长要求她也做一个弹药残余物测试。礼傲简直不敢相信凯瑟琳有这样的急智、这样的机谋。一直以来,礼傲都以为凯瑟琳是个笨乎乎的小丫头,他总担心她被人骗、被人伤害,结果呢,真实的凯瑟琳精明如狐。
  这是一个只能用“可怕”来形容的发现,对于礼傲而言,这个发现给他带来的震撼就是,如同一个男人拥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入眠,隔日醒来却发现躺在怀里的是一条毒蛇,毒牙上仍淌着毒涎。
  礼傲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这种真相。礼傲曾以为他被误诊为感染HIV已经是他这辈子最难接受的现实,没料到竟然不是,凯瑟琳的真面目给他带来的震撼更大、创痛更大。
  凯瑟琳对礼傲而言是这个世界最可爱的存在,他的世界是被她点亮的。礼傲因为太喜欢她,所以毫不犹豫地接受她性格中不好的东西,她的虚荣,她的浮华,每个人都有缺点不是嘛,但只要她能保持她的娇艳明朗和稚气,像一朵开得活活泼泼的大红花,礼傲就觉得心满意足,就觉得自己所有的容忍都有了补偿。但今天下午礼傲突然发现他心目中一朵大红花一样浓艳又单纯的女孩子原来竟是女妖塞壬,她在浩渺无际波谲云诡的大海上,用*的歌声迷惑因为思乡而脆弱的水手,进而吞噬他们的灵魂。
  她的诡诈、她的凶残,令他不知作何感想。
  当你那么爱一个人,爱到决意和她共度余生共享生命,却又在陡然一个趔趄间发现,她根本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这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那一身被血溅染的衣服,那柄塞在裤子口袋的大口径自动手枪,再加上她听到他用意大利语说“我不会放弃你”时的那种震惊的表情,礼傲可以肯定凯瑟琳与杰森的死与脱不了关系。但礼傲不敢继续深思下去。
  礼傲用从杂物间翻出的盛放清洁用具的大金属桶焚烧凯瑟琳那几件染了血污的衣服。礼傲为自己的举动气苦,明明已经洞悉她的真面目,为何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她护她?
  偏袒她似乎已经成为他的无条件反射,像低等动物一样,听从本能反应就好,不需经过任何思考。
  礼傲先烧掉了那条花花绿绿的男装短裤,然后又拿起背心准备丢进火里,衣服上的血迹凝成了硬块,在掌心的皮肤下起伏,似乎仍然具有些微的生命力,礼傲想到背心上除了血还溅了一些别的东西,看过杰森的尸体之后,礼傲终于知道那些是什么,是脑组织。礼傲的整个胃部都抽紧了,他强忍着烧完剩余的衣物,并且在确保它们全部化为灰烬之后他才从刺眼刺鼻的浓烟中撤出来。他的手里拿着那柄枪,他还没想好如何处理这把枪。
  他知道他应该去检举她,但他做不到。就如同你养了一条屡屡攻击人群的狗,动物监管组织的人强制要求将它人道处死,但你舍不得,毕竟是从小养大的,感情太深,割舍不了,你千方百计帮自己的狗狗逃跑,你明知道狗狗以后还会咬伤无辜的人,但因为太爱,所以你实在顾不上别的。
  礼傲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因为这次的隐瞒内疚自责,但他不会说出真相。永不。
  凯瑟琳值不值得维护?礼傲认为这个问题就如同凯瑟琳值不值得他去爱一样,没有答案。
  凯瑟琳在门廊处看了很久,她看到礼傲把那个大铁桶拖到游泳池旁,然后开始焚烧她昨夜穿的衣服。
  凯瑟琳搞不懂为何他要烧掉她的衣物而不直接丢掉算了,也许他是嫌弃太脏了,他曾经一边帮她打扫房间一边挑高眉尖,说,若这是我的房子我一定一把火烧了!
  凯瑟琳记得衣服上染了血,但她实在记不起到底在哪里沾上的,难道说杰森被杀的时候她在现场?天啦,怎么可能?凯瑟琳不寒而栗,她完全没有印象。
  她知道礼傲为何突然开始讨厌她,因为她的那些古怪的超能力和起因不明的梦游症。自从凯瑟琳知道自己是个怪胎之后,她就一直极力隐瞒自己异于常人的一面。凯瑟琳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她妈妈在社区那么受到排斥的原因不仅因为她美艳又放荡,更因为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本领,她可以令别人家的马桶里突然蹦出巨大的蟾蜍,她可以令某个男人突然发疯似的殴打自己的老婆,她可以令别人家花园里盛放的玫瑰一夜之间全部枯死。
  虽然贝尔夫人总是尖厉地大笑着说,这是一种天赋!但凯瑟琳从来不认为这种一种天赋,相反,她认为这是一种天谴,拥有一种自己不能自主控制的奇怪力量,绝对是可怕的事情。
  还有梦游症,凯瑟琳也遗传自妈妈。贝尔夫人常说,这是天赋的副产品。
  她的过去已经足够劣迹斑斑了,她努力对礼傲隐瞒自己这种天生的缺陷,她猜到礼傲会不喜欢,她没有猜错,礼傲终于开始用憎恶的表情看她。
  凯瑟琳难过地抽抽鼻子,她可以忍受全世界的人都对她吐口水,但她不能忍受礼傲用憎恶的眼神看她。
  “礼傲。”凯瑟琳怯生生地靠上去,夜凉如水,她耸着肩膀,鼻尖通红,不胜其寒的模样。
  礼傲站在原地,像是没有看见她也没有听见她一样。眼下他不能和她说话,他怕自己失控掌掴她。她所做的一切是不能被原谅的。他也不能原谅她,但他不能停止爱她。
  她是杀人凶手,她穷凶极恶,礼傲的理智提醒他必须远离她防备她,但他的感情对这种警告不闻不问,他仍那样爱她,也许连一个盎司都不曾减轻。
  “我以为你出去了。”她试图打破僵局,没话找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家。”礼傲语带嘲讽。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越过她。
  “礼傲!”凯瑟琳抓住礼傲的手臂,“你究竟怎么了?”她脸上仍挂着讨好的微笑,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礼傲拂开她的手,“我很好。”他顿了顿,“其实我好不好并不重要,我真正在乎的是你好不好?”他语气沉痛地说。明明知道千不该万不该,但他还是为她隐瞒真相,为她焚毁证物,他忘记了他可能因此惹上极大的麻烦,他将她看得比自己重要,明知她一定会辜负这种重视,但他还是将她摆在心尖上,他不忍心拒她千里,更不忍心他们之间渐入佳境的感情走投无路,即使明知自己背叛了良心,甚至触犯了法律。
  “礼傲,你为什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凯瑟琳大声地指责,“我知道我不够好,但这并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选择变成这样!”
  礼傲猛然转身逼视凯瑟琳,“不是你的错?!”礼傲痛心疾首,“这样都不算是你的错?”礼傲忍无可忍,他推开凯瑟琳,径直朝屋内走去,“上帝作证,我多么希望我从来不曾认识你。”礼傲脚步如飞,他真怕自己失声痛哭,为何让他认识这样的女子?又让他爱上这样的女子?命运为何如此残忍地玩弄他?
  他希望他从来不曾认识她?凯瑟琳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她把手捂在嘴边,后来捂不住了,她张嘴咬住了手背,她妄图掩饰自己撕心裂肺的大哭,她才不要哭给他看!明明不是她的错,她生下来就是怪胎,明明不是她的错!可是他嫌弃她,她一直以为他爱她爱到可以包容她的一切缺点,原来她高估他了,什么喜欢她的心灵重于她的外表,都是骗人的,他也像别的男人一样满嘴谎言,说到底他还是喜欢她明艳无瑕的外表,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会在半夜突然爬起来直着眼睛到处乱走,僵尸一样恐怖。
  凯瑟琳气到不行,她突然张开右手五指狠狠抓伤自己的左脸,眼泪流过血痕处,好痛。
  厨房里甜香四溢,礼傲打开烤箱,取出西耶纳节日果包,看也不看直接丢进垃圾箱。礼傲性格沉稳宁静,鲜少有心绪不宁的时候,往日碰上这种罕有时刻,他只需专心致志做完一道菜,心情就会雨过天晴,但今天他已经做了蔬菜沙拉,无花果火腿,干酪沙司烤意大利面,面包布丁,干酪冰淇淋,提拉米苏,做完一样,倒掉一样,垃圾桶已经快要装满了,周而复始地折腾了六个钟头之后,他依然心浮气躁,甚至更加焦虑难安。
  礼傲十分怀念他每每做完一道菜,凯瑟琳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大嚼的可爱模样。他曾经不止一次设想过,他会为她一辈子掌勺,直到他再也拿不动勺子的那天为止。
  自从昨晚的争执之后,凯瑟琳把自己关进客房,再也没有出来过。
  他寻思,她那种野猫个性,怎么可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不出来?他不太现实地猜想,她是否已经越窗逃走了。
  她早饭没吃,中饭也没有。他也故意不去叫她。
  接下去做什么?格兰妮塔雪糕?圆顶蛋糕?草莓慕斯蛋糕?礼傲记得最后一样是凯瑟琳的最爱,他犹豫着,想做又不想做。
  嘎哒。
  礼傲猛抬头。凯瑟琳走出来,手里捧着喝空的玻璃水瓶。
  礼傲不觉释然,他真的有点怕她跳窗逃走,然后再也不回来。幸好,她仍在这里,把自己困在斗室,靠清水充饥,和他冷战,其实她大可以摔门而去,不必留在这里看他脸色,但她还是留下来了。礼傲的心里被触动了一下。
  “借过!”凯瑟琳故意撞了礼傲一下,然后打开冰箱,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迫不及待地灌下去,“借过!”她另外拿起两瓶水,关上冰箱,又撞他一下。
  她孩子气的举动叫礼傲好气又好笑。
  凯瑟琳用力嗅了嗅鼻子,她准确地找到香味的来源,她打开垃圾桶,“呀!”她脸上露出柔肠百结的神态。
  礼傲知道她的这个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他忍着笑。
  凯瑟琳吞了吞口水,竟然俯*伸手在垃圾桶里面翻拣起来。
  礼傲大惊,把她拽开,“你干什么?”
  “我常常看你洗垃圾桶,又是消毒又是去污,干净得都可以用舌头去舔,我看那个蛋糕还是好好……”凯瑟琳不以为然地解释。
  “闭嘴……”礼傲打断她,“你真的这么饿?”
  “不然我为什么拣垃圾?”她冷笑转脸瞪他。
  礼傲直到这时才看清她脸上的血痕,他大惊失色,急忙拨开她脸上乱糟糟的头发,“怎么弄的?”
  “这样弄的!”凯瑟琳举起右手,挑衅地张了张五指,她轻蔑地冲着礼傲说,“毁了你最心爱的东西?哎呀,真是对不起!”
  礼傲一怔,他推开她。
  凯瑟琳咬了咬嘴唇,她眼中泪光一闪,她跺了跺脚,转身就要回房。
  “不许走!”礼傲被自己声音中的严厉吓了一跳。我做饭给你吃,这句话不知为何哽在喉中说不出来。
  礼傲沉默地忙碌着,凯瑟琳沉默的等待着。
  不一会儿,礼傲把一盘热气腾腾的蘑菇烩饭推到凯瑟琳面前,凯瑟琳才不跟他客气,狼吞虎咽地开始嚼饭。她是真的饿了,礼傲想,还是这么邋遢的吃相,他眉头一皱,习惯性地要挑剔她。
  凯瑟琳正巧抬头,她发现礼傲在看她,绿莹莹的眼睛不由瞪得更大更圆,下巴上粘着几个饭粒,一派的稚气无邪,礼傲恨她欺他骗他,但此刻他心头一阵恍惚,凯瑟琳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骗他,她狡诈的那一面是真实的,但她娇嗔的这一面依然也是真实的。他并不是喜欢上了一个幻想一个骗局,礼傲有点释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帮她拿掉下巴上的饭粒,“你究竟多大了?”他轻轻地问。
  “少来!”凯瑟琳用力撞开他的手,她捧起盘子转身想背对礼傲,哪知一不留神把半盘饭都洒在地上,“糟!”她用力抓紧盘子,不敢转头再看礼傲,“我不是故意的。”她背对他说,她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声音抖抖的,她是真的比较害怕,谁叫礼傲是有严重洁癖的家伙呢?
  “你的卫生意识比小孩子都不如!”礼傲准备出声责备她,像他常常会做的那样,但礼傲突然想到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有解决,不适宜进行这么亲昵的争执,礼傲叹了口气,默然蹲下来整理。他低下头,头顶碰到了凯瑟琳的膝盖。
  凯瑟琳突然想起那次在大街上,他也是这么蹲在她脚边帮她拨直裤脚,行人来来往往,侧目以示,她都觉得尴尬了,但礼傲没事人一样。满嘴香喷喷的烩饭突然失去了一切味道,凯瑟琳急忙喝了一大口水,把那口饭冲进腹中。
  礼傲站起来,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你……”礼傲最后还是选择不要说出那句话。
  凯瑟琳心中又涩又痛,她猛然把手中的饭盘朝礼傲胸口砸去,礼傲急忙跳开,但身上还是粘了不少饭粒,“你做什么?”
  “我忍你很久了!我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乱糟糟的,干什么都没规没矩,我一直努力为你改正,你发现没有?你听好,礼傲,”她踮脚卡住他的脖子,“我不准许你就这样甩开我不要了,我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也有做牺牲!并不是只有你迁就我,我也有迁就你!我不许你甩我,你听见没有!”
  礼傲吓了一大跳,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威胁”。
  “你以为你有多可爱!听那种只有坐轮椅的老头子才听的歌剧!你真不是一般的可笑!”凯瑟琳开始数落他的缺点,脸上的表情要多不屑一顾就有多不屑一顾。
  “你又以为你有多可爱!”礼傲忍不住和她争执起来,“懒散得连头发都不肯梳!”他一边说一边拉了拉她纠结在一起的长发。
  凯瑟琳用力拽回自己的头发,尖叫起来:“至少我不是那种上完厕所要冲三遍水的怪胎,哦,还有,听见警笛声头还会痛,拜托,你是不是在无菌病房长大的?”
  礼傲提醒自己不要和凯瑟琳一般见识,但应战的话语还是不受控制地滚滚而出:“天底下也没几个女孩会像你一样把穿脏的*和吃完的披萨饼纸盒摆在一起。”光是想想,他身上都会发痒。
  “对呀,对呀,我就是贱,我就是脏!”凯瑟琳突然脱掉上衣,光着上半身扑进礼傲怀里,“你用杀虫剂喷我呀!”
  礼傲傻眼,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凯瑟琳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分辨不出她是在哭还是在笑,他轻轻推开她,她脸上湿漉漉的,原来还是在哭。
  凯瑟琳用手背抹干脸颊,礼傲帮她把衣服拾了起来,披在她身上。
  “你原谅我,好不好?”凯瑟琳拉住他的袖口,她哀恳。
  礼傲心头一软,他突然想说,我原谅你,天大地大的错,我原谅你。但转念间,礼傲又想到,她突然把饭砸在他身上,引他和她斗嘴,最后又投怀送抱,为的就是要他说,他原谅她。
  如果说有什么事能比被骗更令礼傲愤怒的话,那就是*控。
  凯瑟琳在操控他。
  看透她的用心,礼傲猛退一步,“你……”他的声音发抖,脸颊也因为气愤过度而轻微颤动,他发现自己不能再和凯瑟琳呆在一个房间,一秒钟都不行。
  “不许走!”凯瑟琳放声尖叫,“我妈妈说她是女巫的后代,她也许是说谎,也许、也许——说的事实。”
  礼傲困惑,他不明白凯瑟琳为何突然扯到这个。
  凯瑟琳太在乎礼傲对她的看法了,她以为他和她的隔阂是因为他发现了她的异能力,凯瑟琳忘记去想,她那劣迹斑斑的过去礼傲都海涵了,他又岂会介意她的梦游症,或者她不同寻常的体质。
  “你看好!”凯瑟琳大叫一声,随着她的喊声,厨房里所有灯都开始闪烁不定。凯瑟琳拿起一个杯子,又拿起一个调羹,她双手摊平摆在桌面上,调羹突然自动在杯子里转动起来。
  礼傲瞠目结舌。灯光仍然在闪动。
  凯瑟琳随手拿起一本购物目录,她仍然双手摊平摆在书的两侧,她眼睛眨动,书页自动翻动起来。
  灯光停止了闪烁。
  凯瑟琳倔强地抬头直视礼傲,她强忍着泪,睫毛湿湿的,“吓着你了?真抱歉!不过你放心,我所有的花招就是这几样,这次见识过了,下次就再也不会被吓到了!哦,还有,我会梦游,我相信你也已经知道了。”凯瑟琳的呼吸促急起来,声音变得不稳定,“我就是这样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我,不要紧,我们分手!”
  礼傲错愕,“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些事生你的气?”
  “难道不是吗?”凯瑟琳捏紧拳头,瞪圆双目。
  礼傲一时不能确定,凯瑟琳是否依然还在跟他演戏,“你等着。”礼傲快步离开,“等在这里!”他很快回来,他把那柄枪塞进凯瑟琳的手中,“这是在你的口袋里发现的,那条百慕大短裤,杰森的,你穿着的。”
  凯瑟琳先是不解,然后脸色转白,“你说前晚我带着这柄枪?”
  “嗯。”礼傲犹疑起来,凯瑟琳的反应不像是伪装。礼傲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凯瑟琳是在梦游的时候不自主地伤害了杰森。
  凯瑟琳看着那柄枪,她的手开始颤抖,“少了几颗子弹?”她的声音粗嘎,像是另外一个藏在她身体里的灵魂发出来的。
  礼傲吓了一跳,“凯茜,你听我说……”
  “你是说是我杀了杰森?”凯瑟琳抬头看向礼傲,“是我?”她的神色那么凄楚。
  她不是在演戏,礼傲可以肯定。
  “我杀了他?”凯瑟琳希望礼傲可以给她一个答案。
  “……”礼傲张口欲言,却无言。
  凯瑟琳双手一松,那枪落在地上,凯瑟琳捧住头撕心裂肺地惨叫。
  这一次,她不是在演戏,这是礼傲此刻唯一可以肯定的。
  梦游症是唤醒疾患的一种,多发于非快眼运动的睡眠阶段,在脑电图上属无梦睡眠,梦游者的躯体方面是睡着的,而感官方面却是部分睡着;大脑皮层广泛处于抑制状态,但还有孤立的兴奋灶。多发于6-12岁男童,一般有四方面因素引发,心理社会因素,发育因素,遗传因素,睡眠过深,儿童梦游症患者没有精神问题,但成年梦游症患者往往有严重的精神病症或者有痛苦的生活经历……
  回忆着脑海中关于梦游症的定义,礼傲深深叹了口气,他早该察觉不妥的,凯瑟琳的大喜大怒,易哭易笑,他当她是率性,他完全没想过是因为她的精神不够稳定。当你过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变得盲目。
  人总是选择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他也不能免俗。
  凯瑟琳不快乐的童年,竭力要掩藏自己不正常能力的企图,爱德文的意外身亡,一重又一重的心理压力,她有精神问题十分合理。还有她性格上的分裂,明明十分聪颖却喜欢扮作很笨的样子。
  他早该发现的,他早该发现的,为何他忽略了?
  因为礼傲从来不在室外游泳池游泳,所以庭院里的泳池始终没有注水,站在回廊里沉思的礼傲无意间一抬眼,发现泳池边多了一道细巧的身影。
  “凯瑟琳?”礼傲急忙赶上去。
  凯瑟琳的双脚踩着泳池的边沿,大半足尖都悬空,她的身体因此摇摇晃晃的,她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伸手抓扯自己的头发,礼傲靠近她,他发现她脸上浮动着一种近似于疯癫的迷乱表情。
  “凯茜!”他小心翼翼地唤她。他怕她一脚踏空,摔到池底,那么怕,怕到他可以为她放弃一切立场,好吧,她杀了人,他不能忍受,但他不得不忍,他很委屈,但是为了她委屈,最后只得罢了。
  “啊,礼傲!”凯瑟琳看到他,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明朗起来,下一秒钟,她的脸又苦涩起来,像一朵迅速凋零的花朵,“礼傲,你听我说!”她抓他的手臂,压低声音,神神道道地向他而耳语道,“即使疼爱子女的父母也会在失去耐性的时候想,这个臭小孩,不如死掉算了。但,那仅是一个念头而已,没有人会因为这种愤怒时候的念头去杀害自己的小孩。我对杰森也是这样。当他害我被你误会的时候,我真希望他死掉算了,但我不会为此杀了他,我不会,我真不会,礼傲,你要相信我。”她迫切的抓紧他的手臂,“你相信我吧?”她迅速换了一副可怜的表情,她尖着嗓子哀求他。
  “嘘,嘘。”礼傲不知道怎么安抚她,眼下他只希望她能停止说话,她变幻不定的言行证实了礼傲的推测,凯瑟琳确实有某种程度的精神错乱。
  “嗨,我没有打扰到什么对不对?”
  礼傲转脸,他错愕地瞪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很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乔煦挤了挤眼睛,“要听我的建议吗?你还是应该装个防盗系统,或者养上一条大狗,哦,对了,我是撬锁进来的。”
  “你想如何?”礼傲真的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行事张扬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
  “礼傲……”凯瑟琳痴望着礼傲,她对乔煦的不请自至毫无反应。
  “你好,美人!”乔煦对凯瑟琳打招呼。
  凯瑟琳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荡过去,似乎全然不认识他一般。
  乔煦*了*下巴,他饶有兴味地开始观察凯瑟琳。
  凯瑟琳继续缠着礼傲,“你听我说……”
  礼傲一把捂住凯瑟琳的嘴巴,他怕她把刚刚那番话再重复一遍,乔煦仍在调查杰森的案子,凯瑟琳那番话意味着杀人动机,“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你想喝一杯吗?”
  乔煦怔了怔,礼傲一向对他辞严色厉,他竟会友好地表示要请他喝上一杯?
  “有何不可呢?”乔煦说,“其实在这里喝一杯也挺不错,不然枉费我撬锁闯进来,我想你的度假别墅里必然也藏了不少好酒。”
  “不,出去喝!”礼傲僵硬地坚持,他只想尽快把乔煦带出去,他不希望乔煦有更多的机会观察凯瑟琳,进而在她身上发现破绽。
  “好吧。”乔煦锐利的目光从礼傲的脸上转到凯瑟琳的脸上,探照灯似的,正在搜索什么,“凯茜一起去吗?”他故意问。
  “不,就我们两个。男人对男人。”礼傲拉走乔煦。
  凯瑟琳木然目送礼傲离开,“礼傲,不要走呀,不要走呀。”她轻声抱怨,“杰森,杰森的死……你听我解释……”她声音平板地对着空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