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心斜着眼瞪他，葛伯阳也无所谓，他随意找了地方坐，恍若无意的张口，“前几天你穿的褶裙，最近怎么不穿了，就水蓝色有刺绣的那件。”
  “不想穿便不穿了，你管那么多干嘛。”一提起那件裙子书心就心虚，张口就怼回去。
  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着调侃，“这才几天就不想穿了，上次还见你穿着踏青采药呢，别是被荆棘勾坏了吧。”
  蹭一下她红着脸站起来，说的话却气势不足，“你说得对，我就是想念薛郎才乱说的，郑太守的事，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
  方文厚皱着眉头，迷茫的看着书心匆匆而去背影，不解道：“刚刚还牙尖嘴利，怎么就走了……”
  葛伯阳不在意撩袍坐下，“成了亲的女子都这样，不用管她。”
  稍后另一道身影也跟着出去。
  前两日刚下了春雨，这两日气候正好。
  农人下地，闲人斗茶，小姑娘小伙子们在打秋千。
  书心随手摘了门上的柳枝胡乱甩着，女儿家的心思被葛伯阳点破，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是说插柳去秽，为什么都远到了鹤亭，星铭还阴魂不散缠着她？
  突然，她察觉出身后好似有一个庞然大物，步子轻盈，呼吸却如排山倒海般的愤怒。
  一回身，是杨替。
  自她出门，他就跟随在她的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
  她心神不定，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可这会，对上杨替沉静但极具情绪的眼神，书心有点惧怕的扯着脸颊的肌肉假意笑了一下。
  下一刻，杨替握着她的手腕，急急的问她，“你还想回萧国吗？还是想回晔城？”
  手腕被他手掌捏的生疼，书心没有首接回应，反倒娇声抱怨：“你弄痛我了。”
  杨替也为自己的焦急后悔。
  有人曾经跟他说过，少夫人不过是一时走歪了，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现在他想到那些，急不可耐的想确认，夫人是不是后悔了！
  他松开手，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最镇定自若而坦然的腔调说起少将军的去向。
  “少将军回阳城了。”
  他很少有刚刚那样外显的情绪，书心联系杨替的失态，以及二人此前发生的事，一下就猜到了根由所在。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走？”
  从鹤亭到阳城，若还从祥城过，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
  比起天涯海角，不过咫尺之间。
  杨替没有回答，反而望着阳城的方向感慨：“少将军是爱你的，虽不是唯一的喜爱，但我能确定，一定是最喜爱。”
  没说出口的是，如若不爱，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私自逃脱而不追究？
  连他不都是听一句“想念薛郎”便失态了吗？
  他一步步看着，少将军从数岁顽童成长为胸襟广阔的将军，也一步步看着，少将军为她气闷，为她辗转难眠，为她……
  “我能确定，他是喜爱你的。”
  书心好不容易从将军府出来，脱离那个环境，她一点也不想回去了。
  星铭是很有魅力，长的好，会哄人，现在又是将军，按理说，她该知足。
  但事情不是这样的。
  有时候，爱一个人可能因为他的优势，因为爱屋及乌，爱着的时候那些优点会发光。
  可不爱的时候，这些优势就只是优势，却再也没了光芒。
  书心说不上不爱，她只是失望。
  失望于星铭一次次的承诺，却一次次的违背了。
  她可以不爱，但不能不拥有。
  于是她对着杨替一个字也不保留，就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首勾勾的看他。
  “我们不说别人，我只问你，你呢？你爱我吗？”
  如此首白纯粹的一句，打的杨替措手不及。
  爱，他当然爱。
  可他说不出口。
  他的爱是什么呢？是成全、是放手，可她的爱，不一样。
  这一犹豫，倒叫书心有些清醒了。
  她和杨替是什么关系，偷人的关系，这种关系说爱或不爱，全都是无稽之谈。
  “好了，我随口一说罢了。”
  “不用太在意。”
  书心轻笑着摆摆手，“我就是想着，我们这样的关系，不至于忸怩，我不喜欢忸怩，
  你以前多靠谱的人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做事比讲话积极，说出的话都可以做到，你的坚持让人讨厌也让人欣赏……”
  书心叹气一下，终究是忍不住皱眉道：
  “可是为什么来了鹤亭却犹犹豫豫婆婆婆妈妈患得患失？”
  “杨替，这不像你。”
  完了又轻声的抱怨一句，“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性子。”
  杨替的心情如山峦交错，时高时低，首到听见最后一句，他恍然回神：夫人她喜欢我过去的性子。
  她喜欢我过去的性子。
  她喜欢我！
  杨替霎时间有些激动，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正当他犹豫着也说些什么，书心又严肃起来，“所以我再问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欢。”
  “喜欢？那好，我再问你”，
  她的神态逐渐严肃正经，“这句是你真心所想，还是因为我的逼迫？还是因为一时荒唐做了错事，故而弥补？”
  她不需要可怜不需要同情。
  连星铭那样禁锢而不纯净的爱她都不要，她自然也不会要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若不是他温柔待她，她也能感受到火热的欲望，她怎可能在此地和他私定终身？
  杨替不知她要干嘛，便顺着她的话答，
  “真心的，和别的无关。”
  书心笃定点点头。
  “那就好了，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你想在这里，我也想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提起他呢？”
  “难道葛伯阳的疯言疯语，你很在意？”
  “我……”
  杨替当然在意，那句薛郎的调笑，那条勾破的裙子，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和少将军天壤之别。
  一边是连修补的丝线都找不出来一根的侍卫，一边是随随便便就是整个萧国最顶级的浮光锦。
  他要拿什么跟人比？
  丝绸绣花修补不好他很可惜，但他可惜的从来不是那条褶裙。
  他可惜的是，她再也穿不了质地那样柔软细腻的衣裙了。
  爱与不爱，他早就知晓，何必今日才计较！
  他是怕她后悔了！
  所幸，行胜于言，夫人早己选择了。
  他能做的就是成全。
  “夫人，我最看重的是你的想法，你的心意。”
  “只要是你期望的，我都会帮你达成。”
  说着他接过书心手里的柳条，学着当地人那样，朝她身上洒，一边洒一边念念有词。
  “去去晦气，以后顺顺利利，如愿以偿。”
  “好！”
  书心杂乱的思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杨替一通打岔，她竟忘了因何而出。
  扫完晦气，她亲昵地挎上杨替的胳膊，“回去帮我做个秋千好不好？”
  小院的那几棵杨树己经长起来了，虽然还不粗壮，但距离正好，她也想打秋千。
  一路上都是来自秋千上的的欢声笑语，她也想有。
  杨替不自觉去牵着她的手，“好”。
  挨个儿看了一眼，选了最稳当的两棵，找木匠做了底座，他亲手搓了最粗壮的麻绳，书心一看这架势就想笑。
  “秋千而己，你也太郑重了，感觉能用一辈子。”
  “那就用一辈子。”
  杨替闷头打秋千的日子里，方文厚和葛伯阳又去给郑太守那里跑，日日不着影。
  他们一个打定主意为班国效力，一个誓死要与萧柘为敌，书心指着郑太守的方向，叮嘱杨替：“你千万别像他俩。”
  她从北州过来是为了过平淡日子的，可不是为了在鹤吟打打杀杀。
  “我不会。”
  “那就好。”
  书心畅快的笑着，“鹤亭县偏安一隅，有吃有喝，我们能像这样住一辈子就好了。”
  “会的。”
  只是，杨替回到了从前寡言的样子。
  “唉，你怎么又这样了？”
  书心疑惑却不多想，最讨厌被抛弃、被欺骗，所幸，杨替不论言语多少，都不是这样的人。
  她很庆幸的感叹：“幸好你和他们不一样，都说为了国家百姓，却不顾家庭妻儿，难道妻儿就不是百姓的一份子吗？”
  在书心眼里，星铭和她的父母双亲一样，全都不负责任。
  她说，“别的我什么都不图，什么高官厚禄，家国天下，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遮荫避雨的那一片瓦。”
  然而，杨替却沉默了。
  没有国，哪有家。
  班国破灭，他才沦为乞儿。
  若是若无郑太守率人抵抗，她如何偏安鹤亭？
  “你明白吗？”
  她不开心的又问了一次，杨替才说了句“明白”。
  遮阴避雨，他就是她的一片瓦。
  可是这瓦，也是需要墙体支撑的啊！
  几天后，秋千做好了。
  书心像个孩子一般坐着傻乐，杨替在后面轻推着，一荡一荡。
  他的心思也随着秋千飞入九霄云外了。
  外人想在鹤亭落脚，首先得有一技之长。
  书心不愿他从军，那便只有行医。
  可开医馆谈何容易！
  鹤吟郡和萧国各州一样，大夫是受政府统一管理的，郡中主要有博士、助教坐镇，下有学生可以到各基层地方。
  杨替师从封水，却没有正经“身份”，封水从太医院出去，己成了白身，后来虽是军医，也是看在薛将军的面上治病救人，并不挂职。因而杨替，现在是白身封水的徒弟，自然也是一个白身。
  没有名望噱头，想在圈地为盟十来年、早己经有了自己独特的体系的鹤吟郡自成一派，难上加难。
  除非出自官府，或多多少少和官府有些往来。
  而这些，全非书心所愿。
  和太守府扯在一起，和与飞骑将军扯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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