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叫来了两个临时的小工，要他们把院内的花草树木清除一空，葛伯阳见了又大闹着不许。
  “是夫人要种菜。”厨娘将我的原话照搬，葛伯阳气的在府里大骂，“我前几日去北州阳城，听说怀远大将军的夫人，最爱海棠，说是三五月份，海棠花开，比彩霞还艳，我倒要看看，海棠有多艳。”
  一听他这话，我就知道他在阳城没少探听消息，连星铭新夫人爱海棠都知道了，这样故意做给我看呢。
  难道别人夫人要有的东西，他的挂名夫人也一定要有吗？我可不想让他因为几株海棠嘲笑我。
  于是我放下爰郎，跑出去瞪他，两只眼睛几乎迸射出恨意，他也不在意，仍然笑嘻嘻的招呼着小工按他的吩咐做事。
  满脸的胡茬，紫色的袍子，在那枯木一般的海棠枝丫间，显得老气横秋，也太难看了。
  然而，我心里的评价他并不知晓。没一会儿，园中原有的几株海棠已经被人工复原，就连其他空地，也都做好了准备，打算另寻了植株栽培。
  甚至连开垦施肥种胡萝卜的地方他都不放过。
  厨娘出面拦着，告诉他我已经答应了自已种胡萝卜。偏偏葛伯阳死心眼子，就是不让步，“夫人要吃，让她去别处种，我偏偏要欣赏满园海棠色！”
  他的语气不似生气，反倒像是抱怨。这下纵是厨娘小工也知道是我俩在闹别扭了，“夫人，你说呢。”
  我可知道自已现在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已，主人家都说了栽种海棠，我一个客居此处的假夫人，有什么办法去反对呢？
  于是我干脆破罐子破摔，“那就听你们使君的，连灶房前、厕所旁，也一律不能空着。”
  我倒要看看，等四月份海棠花开，谁最受不住！
  这下得了使君和夫人的共同命令，厨娘饭也不做了，领着小工风风火火的开工了。
  院内空闲之地不少，所需海棠植株不是小数目，隔壁借我马桶的老樊头，听说使君家里要栽种海棠，也屁颠屁颠送来了好几株。
  “你个老樊头，无利不起早，这么巴结使君做什么？”
  厨娘年纪大了，鹤亭县的人没有她不认识的，老樊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儿子儿媳都去祥城做生意，几个月不回来一次，未必是为他们求人。
  “嗐，你这个老婆子，我就不能一片好心？使君宽容仁慈，待人没有架子，没做使君就住在这了，难道我当时就知道他要做使君来巴结他吗？”
  老樊头胳膊一撞，抱着他的海棠朝葛伯阳跟前送。
  “使君，海棠种子种下去，怕是要等十年才能开花呢，不如让老头子来分枝、根插，一定让它开得漂漂亮亮的。”
  瞧见这种积极人，葛伯阳高兴坏了，“正好，正好，你快来，院东角还差着呢，有你这些正好够用。过会忙完了，正好把你借给夫人的马桶带回去，她心里可感激你了。”
  那老樊头，我听葛伯阳提过几次，次次都与马桶有关，实在下头。没想到只听说话声，反而清冽无比，不像个普通的农家人呢。
  但那最后几句话，又叫我心里对葛伯阳的嫌弃多了几分。
  我在房里给爰郎喂奶，听他们说起海棠最怕积水，最多三五天浇水一次，心里不禁恨恨的想着，葛伯阳以后要是故意惹我不快，我就趁着天黑浇死它们。
  时间过得飞快，一连两个月，我都沉浸在悲伤的思绪里，不愿出门。
  果仁儿的事，不去寻，但心里总归过不去。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那那么快，我的爰郎都会翻身了，手里竟然也能抓东西了。
  厨娘闲暇，主动给他做了布老虎，我拿着它在爰郎眼前晃，他的眼珠子就跟着布老虎走，我往东，他也东，我往西，他的眼珠也往西。
  “葛伯阳，你快看。”
  我生了两个孩子，第一次有这样发现孩子的成长变化，不住的惊喜。一时也忘了果仁儿很快就离开了亲娘，
  葛伯阳好奇，抢走了布老虎，爰郎的眼珠子又随着他了。离得远一点，爰郎的小手就一抓一抓的，空握拳头。
  “他能抓东西吗？”
  葛伯阳看我一眼，顺手把布老虎塞到爰郎的小手里，他竟然真的抓到了。
  “哎呀，爰郎真是聪明！”
  他啧啧叹息，再把布老虎拿走，爰郎哇一声哭了，葛伯阳顿时手足无措，我早习惯了小孩子的喜怒无常，看他那滑稽样子乐得在一旁咯咯笑。
  “使君，小公子怎么哭啦？”厨娘的知他经常把爰郎逗哭，灶房里也忍不住拖着嗓子问候。
  葛伯阳尴尬一笑，立即正了脸色，“辰鹤聪慧，声闻于野、声闻于天。”
  我听他这样找补，更是忍不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要装的这么有学问，哈哈哈哈哈我不习惯。”
  我笑着，爰郎哭着，葛伯阳敛了神色，抱着孩子就往外跑，一边走一边还嘟囔着，“我的爰郎好儿，爹带你去看山花，先看家里看海棠，再去后头看连翘。”
  听他这话，我顿时笑不出来了。
  爰郎，就是去年四月间，我和杨替在山坳间看连翘时有的。
  其实天气渐暖，我就不自觉会想起杨替了，春日里我们发生过太多美好的事情，外面的一枝花一株草，都让我联想到杨替。我宁愿待在房内照顾爰郎，也不想出去陷入回忆。
  葛伯阳知我心里想的，也不说什么，往常总随我去。
  爰郎他也学着抱，动作像模像样的，与出生那天相比，天差地别。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一个好爹、亲爹。
  但这一天，他却转了性，一反常态，像他过去疯了的那样，一言不发抱着孩子就往外走，若问他，他就说看花，看海棠，看连翘。真是知道怎么往我的心窝上扎。
  “站住！”
  我追上他，想要回爰郎，说“他还太小，不能见风。”其实是不敢面对漫山遍野的小黄花。
  哪知我刚走到院子，却见满院海棠，恍若一夜间盛开了，我不由得驻足，院内何时换了一幅天地？
  这时他转过身子，得意的笑道，“叫我吗？”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他却跟没看见似的，“我要和爰郎爱儿要去后头看连翘，你去不去？”
  他望着我笑，”老樊头门前生长了一丛连翘，说是去年春上，一个姓杨的大夫栽种的，因怕种的太晚，今年不会成活，本想在封冻之前，再种一丛，没想到天还未冷，杨大夫已经不在了。”
  杨姓大夫，那不就是杨替吗？我还记得他在我头上簪花，说连翘好看，又能入药，回忆袭来，我猛然眼泪婆娑。
  葛伯阳浑不在意，继续说道：”没想到种的晚了，但是开得却一样好。现在正是金黄璀璨之时。”
  “你要不要看？”
  他又问了一遍，我哽咽着说，“看。”
  “那就走吧，老樊头在等着呢。”
  说着他也不看我，自顾转身走在前头，还用宽袍大袖把爰郎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丁点凉风。
  其实，葛伯阳才是真的心细如发的汉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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