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吴尔芬    更新:2021-11-25 17:20
  小如很满足,并在漫长的交谈中领悟,为什么中国玄学盛行而道德沦丧。原来,玄学有可以呵佛骂祖的“高雅”,又有超脱淡泊的“清爽”;而道德是需要示范的,谁讲多了等于自投罗网。小如暗下决心,出去之后,无论如何得改变自己的爱好,完成从孔子到老子;从《五经》到《易经》的转变。
  “学者就是学者,学问大大的。”帮主在小如不知不觉之中蹭到九爷身边,听完小如关于玄学的高谈阔论,想不出准确的溢美之词,胡乱赞扬一通。
  九爷被逗笑了,掉头问帮主:“你认为学问重要还是猪肉重要?”
  “好像不好比。”帮主重眉紧锁,慎重考虑了一下说,“有学问就有猪肉吃,不过,要是没有猪肉吃学问就没有用处了。”
  “你有猪肉吃的时候看不起学问,现在你没猪肉吃了而有学问的人有猪肉吃,所以你为了吃猪肉要讨好有学问的人。”
  第67节:九号房(67)
  “你的话太拗口了。”帮主抓耳挠腮,“你能简单地说吗?”
  九爷撇撇嘴说:“事情很简单,你没有钱单了,而小如还有50块现金。”
  帮主往前挪一挪,紧挨着九爷说:“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什么不给我合作的机会呢?”
  九爷托起帮主的下巴:“你的眼里有诚意,这样吧,你开一个条件,我开一个条件。”
  “这才叫强强联合嘛。”帮主兴奋地说,“说说看,你的条件?”
  “把杀害闵所长的前前后后写出来。”小如插嘴说。
  “免谈。”帮主倏地起立,摆摆手说,“我知道你们想要我的命,可是我偏偏要活下去。”
  “每周两碗肉、两包烟。”帮主已经朝里间走了,小如赶紧追了一句,“保证你和交通共被窝。”
  最后一句话把帮主钉在了原地,他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是一种奇怪的笑,笑容居然包含了腼腆。帮主蹲到他们面前,老谋深算地还了价:
  “我每周只要一碗肉、一包烟。案子的事,我只写闵所长的死因。”
  小如本想提出异议,九爷抢先发了话:“可以答应,但有一件很容易的事要加办。”
  “不要害我啊。”
  “是这样的,”九爷在字斟句酌,“你找机会跟华山剑说,‘有人要托你给我四千块钱现金,我知道你不容易,留五百块给你打点。’华山剑如果推三阻四,你这样说,‘钱在号房里没用,还不是要通过你才能花出去?年底就退伍了,还有多少机会帮我?’你不要问这笔钱的来路,到手了交给小如就是。”
  晚上,帮主与哨兵华山剑的对话从头到尾完整地灌进了九爷的耳朵。微寒的气温和虫子的鸣叫表明,时辰已是下半夜了。帮主压低嗓子喊住了来回游走的哨兵:
  “华山剑,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什么鸟事?”哨兵一停顿,身上的枪械不免哗哗响。
  由于通铺上睡满了人,帮主无法起跳去抓监窗钢筋,只能站在两人的缝隙,双手伸给哨兵。“拉我一把。”帮主说。
  哨兵拉上帮主,帮主抓住监窗钢筋引体向上说话:“有人要托你给我四千块钱,到时候你留五百块买个纪念品。”
  “现金还是钱单?”
  “现金。”
  “开国际玩笑,你要害我押送回家。”
  “钱在号房里怎么花,还不是要通过你才使得出去?再过几个月就退伍的人了,搞点外快给白杨买衣服不好?”
  这一招果然见效,哨兵不吭声了,肩起枪要走。帮主还有话没说完:
  “到时候帮我认一认是谁送钱来。”
  帮主画蛇添足的话使哨兵疑窦丛生,“你不懂钱的来路?”
  “哪里话,是朋友的旧账。”帮主自知对话超出了九爷交代的范围,赶紧亡羊补牢,“我看他好不好意思自己来送。”
  通铺上睡满了人,帮主往下跳还得求助于哨兵,“好人做到底,放我下去吧。”
  第二天早晨,九爷责备帮主说:“你昨晚多说了一句话。”
  帮主哑口无言,九爷阐述说,“人生在世,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我劝你不要去打探这笔钱的来路。比如闵所长之死,假如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就清心省事了?因为只有你知道,所以,必须由你来告诉我。”
  “你呢,你什么都想知道?”
  “我们两个有区别,”九爷拍拍帮主的肚皮说:“你的满足在这,”再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说,“我的满足在这。”
  帮主嘻嘻一笑,捞捞自己的裆部说,“我的满足其实在这里。”
  “所以我要教你一个写作的诀窍,”九爷搂过帮主的头,附在他耳边说,“写不下去的时候,想一想交通白胖的屁股。”
  第68节:九号房(68)
  24
  腊月二十七,机关单位放春节假,加上假期前后的双休日,干部通常可以在家连续休息十几天。梅健民跟往年一样,上街买了一些鸡鸭鱼肉、蔬菜干果、香烛对联,等等农村必备的年货,准备回乡下老家与老婆孩子团聚。户籍科不像刑侦队或110那样,每到节日总是如临大敌,除了正常的值班,其他人都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大年。
  王苟在集体宿舍找到梅健民的时候,梅健民的单人房间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年货,西照的窗户渐渐暗淡无光了,可见时辰已近傍晚。梅健民的房间相当简陋,朴素的作风体现了一代老公安的精神面貌。梅健民请王苟入座颜色莫辨的沙发,用印有“农业学大寨”的牙缸泡了一杯浓茶。王苟没喝茶,抚摸着“学业学大寨”说:
  “太清苦了。”
  “有人说我是辛辛苦苦几十年,生活还是解放前。”梅健民指指王苟头顶的一张大照片说,“其实没你们说的那么高尚,我在老家还盖有乡村别墅哩,这是假象。”
  “有损公安形象。”
  “损不了,平时有人找我都在办公室,这张破沙发就我一个人坐。你不该是考察民情来的吧?”
  王苟笑了,“请你吃饭。”他说。
  “这样也好,让小郑早点休息。我们户籍科小门小户的,就一台车,小郑跑了一整天,你看还没轮到本科长回家。不过天底下没有白吃的晚餐,先漏个底,我可不赴鸿门宴。”
  “我想,我想这个,把老娘的户口迁出来。”
  “这事好办,以孩子要人带为由,打个报告先送民政和居委会签一下。”梅健民收拾桌上的钥匙、手机,随王苟出来,锁上门说,“人家广东早就时兴非转农了,你还弄农转非,这是干吗?”
  “申请困难补助。”
  “治标不治本,当务之急是赶紧再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孩子不能没娘。”
  两人边走边聊,王苟从后院车棚扶出摩托车,载上梅健民绝尘而去。
  他们来到“客家农庄”酒店,帮主早就等候在门口了。帮主虽然衣着工整,毕竟理了光头,梅健民警惕起来:
  “他是谁?”
  “我表弟,解小飞。”王苟锁好摩托,钥匙装进头盔里交给帮主拎着。
  梅健民说:“也好,就我们俩怎么喝?总得叫个助手筛筛酒吧。”
  “客家农庄”其实是西郊镇的一家农户,以环境幽静、酒菜实惠而著称。按王苟的说法,选择这家酒店的理由是,“离看守所近,可以赊账。”
  王苟点了一条鲶鱼和几个小菜,那条鲶鱼大到一种程度,盘子碟子都太小了,只有茶盘才得以容得下它硕大的身躯。梅健民“哦”了一声,禁不住地惊奇。
  帮主一口气开了三瓶“石门湖”,解释说:“连城出的新酒,才36度,先一人一瓶,各扫门前雪。”
  “不行不行,”梅健民企图藏起酒杯,“我几岁?你们几岁?喝酒喝什么,喝的就是年龄,喝的就是体格。”
  王苟夺过梅健民绕到身后的酒杯,斟满一杯说:“要量化管理。”
  帮主说:“对呀,免得你吹牛皮说多喝了,好像我们以少欺老似的。”
  梅健民与王苟推杯换盏,与此同时,闵所长在另一家酒店跟同学们觥筹交错。同学嫁女儿,同窗好友凑成一桌难免要感慨欷歔,岁月不饶人、人到中年万事休,每一句话都要用酒来概括。闵所长不觉得自己喝醉,因为他真的喝醉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少就少在还清醒的时候都说自己醉了醉了不能再喝;一旦喝醉了,反而梗起脖子声明,“我没醉。”
  “我没醉。”闵所长甩开试图携扶他的手,卷起舌头又强调一遍,“我没醉。”
  闵所长踉踉跄跄地启动摩托车,停在酒店门口扬言要送这个、要送那个。谁也不敢坐闵所长的车,除非自己也喝醉了。主人担心夜长梦多,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打发闵所长走人。
  不幸的是,闵所长并没有回到看守所宿舍,他的生命在路上就结束了。
  检察院传唤的一个挪用公款嫌疑人原先在宾馆“双规”,检察院的人也是人,过年了他们也想放假,经济检察科干脆向批捕科弄了一张逮捕证,将他送进看守所。
  看守所设在城市西郊的屏风山,那是个偏僻冷清的地方,集中了海源市所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单位:看守所、拘留所、精神病院、殡仪馆。一到天黑,就没人愿意从屏风山经过了,甚至大白天从屏风山出来,也要被路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得你心里发毛。看守所建在一座孤零零的山头,通往它的大门却要先下冗长的斜坡,这样,319国道与看守所之间的公路就呈现出明显的U形。这条U形水泥路修得笔直,路两边的塔松像仪仗队那样挺拔,乍一看还以为是外国人修的。
  检察院的警车冲到U形谷底时,路上侧躺的一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几个立功心切的年轻检察官跳下车,不满地踢踢这个不识趣的家伙。躺倒的人没动,其中一个检察官不耐烦了,用脚使劲一拨,侧躺的人于是成了仰面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