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白兰蒂    更新:2021-11-25 17:11
  “是。”
  结果一等就等到了下午,杨坚才过来,一脸疲倦,独孤后问道,他也只是摇头不答,我们边儿上的这些个女眷,全都察言观色,个个行个礼之后就离开了。
  直到晚上,我才从柳言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是太子。只是这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起来无伤大雅,细想来又会让人动容。
  “前几日,朝廷百官多往东宫朝见皇太子,太子又不加回避,大肆铺张的接收朝贺,歌舞之声一直传到宫外。今天上午皇上无意中听到,就问当时身边的近臣道,这正月里,内外百官都相约着往东宫朝贺,是何道理?太常少卿辛大人回答说,与东宫只能称之为‘贺’,不能称‘朝’,‘朝’是只有皇帝才用。皇上当时便脸色不善,回去之后就专门下诏:‘礼有等差,君臣不杂,爰自近代,圣教渐亏,俯仰逐情,因循成俗。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做贡,别上东宫。事非典则,宜悉停断,’紧接着,皇上就下令禁止一切不合理制的朝贺。太子受贺只准‘西面而作,唯宫臣庆,台官不复总集’。”柳言娓娓道来,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今天上午没有看见杨坚,到了下午他脸色又那么难看。
  “那……”我低低问道,“皇上可是疑心……?”
  柳言微微一笑,道,“王妃心理自有判断。”
  我叹口气,“柳言你别这么说我,我不过是个笨人。”
  “王妃,”他笑,“你这个性子一直没变。”
  “哦?”我斜着眼睛看他,“是笨呢还是傻?”
  “都不是,”他轻轻道,“您从容宽厚。”
  我怔怔的没说话,此刻的自己个儿,倒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面的王夫人跟宝钗,金钏儿跳水死了之后那些个你来我往的一句句话。都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又都好像真的不明所以。人……太真性情了不好,伤筋动骨,损脾害胃,像林妹妹,那真的是仙子,那样的性子,让人高山仰止,从头都透着悲剧情节,除了质本洁来还洁去,没办法有别的结果。
  是,我就是这么个人,我重重叹口气,你说最后宝钗不幸福,可又有幸福的人吗?活着可能不过是悲剧,大家都在苦中作乐,我选择的只是其中一个路子,卑微的活着而已。这宫廷面的是是非非,又能有什么谁是谁非。
  “柳言,”我苦笑道,“我这个人,才不是。”
  宝姐姐说,如果自杀的话,她也不过是个糊涂人。无非多给她点银子发送发送。我简直要为这句冷漠到家的话喝彩。想到这里,找到纸笔,边写边道,“柳言你可不许说我写的自丑,我能写就不错了。”
  “是是,柳言知道。”他笑着道。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这是宝姐姐抽的那个诗签,此时此刻,格外的符合我心境。
  “任是无情也动人。”柳言缓缓念道,然后凝神深思。
  “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他轻轻道,“王妃,柳言不同意您这句话。”
  我挑眉笑道,“怎么?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说什么。”
  “不敢说全知道,”他深深的看着我道,“王妃拿无情自比。”
  我笑着插嘴,“算你说对一点,只是,我可没说自己动人。”
  柳言没接茬,继续道,“可是什么是无情?”他停顿一下,“王妃,臣偏偏认为,无情人有两种,一种是铁石心情,另一种,偏偏是太多情。至深的情转薄,至深的情无色。怕多情,只好无情。以无情,装深情。”
  我低头,心若擂鼓。良久,我怔怔的抬头望着他,他正好开口,浅浅的说道,“因为柳言——有时候就是那样的。”
  “很晚了,”他忽然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道,“臣今晚还要去宫里,见过韩擒虎、贺若弼两位大人,就不打扰王妃了。”说罢,他便自顾自的穿上了披风,推开门,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我望着他背影,心里面五味交杂。为什么我亲厚的这些个人,都是一些情到浓时情转薄的人呢,让人把不到脉搏,摸不到心思。
  直到月上柳梢的时刻,杨广才带着笑得回府,隔着窗子,他直直的站在外面看着我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在此看着月亮?”
  这个动作还挺罗密欧,只见他一身白衣,说不出的飒爽挺拔,我于是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公子也是来赏月的吗?。”
  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快点,告诉我哪家的?”
  我笑着打掉他手,“你这是哪跟哪,分明是个流氓无赖。”
  他伸出手,搂住我腰,居然轻轻松松的就把我从屋子里面抱了出来,“既然姑娘你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们不妨一起赏月去吧。”
  在我们的院子里面,他抱着我转圈,我低声的尖叫,随即一串笑声,搂住他不松手。
  杨广那天晚上特别兴奋,他不同我说,但是我猜到了,一定是因为柳言所说的,东宫出事了。杨坚整治东宫,一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比如东宫,现在一定是愁云惨淡,元魏氏姐姐的日子,倒未必会有太大的影响,反正,太子从来也没有给过她一点幸福,只是我想起她来,时时都会有一些内疚,所以我也曾对杨广郑重的说过,总有一天他要帮我报答姐姐。
  也许是我有一些敏感,但是这两天的两件事情——一个是杨广所上的那道折子,另一个是东宫规矩的事儿,杨广都没有同我说,让我觉得,他对我似乎有一些的变化。当然,我也不是认为他想隐瞒我,若他想瞒我,我根本没有机会打听到。只不过……就是有一点的不同的。
  是好?是坏?我无法分清,也无法说清,只是知道,变了,有一点变了。
  尽管他暂时还没有去萧怡或者别的人的房里过过夜,可他却开始有时候睡书房,他对我说,是因为现在战事筹备太累了,有时候弄得太晚,有时候又需要早晨起得太早,所以不打扰我,自己在书房反而方便。他说的时候一脸的真诚,可是我却心里有一点凉意。因为这个世界上在我看来,最让我不信任的,就是他某种真诚的表情——对待外人的,最高级的敷衍和伪装,如今,他开始要对我用了吗?
  我,不明白。但,我不问。
  事情果然像杨素所预言的那样,过了正月,杨坚正式的任命杨广为平陈大元帅。
  第三卷 平陈 番外 柳言·长安雪(上)
  大雪下了几天几夜了,有种席卷一切铺天盖地的气势,仿佛永无休止。柳言站在城门楼里,看着皑皑之下的长安城,深深的吸口气,雪粒、寒风一股脑的进了嘴里,冰凉冰凉的,可是也觉得分外清爽。再呼出去,就看见一小撮白茫茫的雾瞬间被吹得烟消云散。
  这样白茫茫的长安城,让人辨认不清哪里是平日的红砖黄瓦,哪里是平日的雕梁画栋,哪里有是平日繁华富丽之处。
  柳言忽然恍惚一下子,仿佛自己不是在长安,而是在建康——他努力的回忆,思索,到底什么时候,自己在建康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大雪呢?一定是有过的,一定,他对自己说,我见过。
  慢慢的,他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建康也下着这样的大雪。想到这里他有一些惊诧,一个人的记忆竟可以追溯到那样远。
  那时候,他在襁褓中,暖洋洋的,盯着漫天飘飘洒洒的雪花,一双小手伸出去接。柳言打了个冷颤,仿佛感受到了那种手上传来的凉意。[奇`书`网`整.理.'提.供]可小时候并不怕,咯咯笑,双手拍打着,激的雪片乱飞。慢慢的开始觉得冷,冷的手臂垂下来,冰天雪地里,一个婴儿开始嚎啕大哭。
  忽然,身体一轻,一双大手把他抱了起来,他立刻感到了人的温暖,从大哭变为抽噎。转过头,他看到一张年轻而俊美的男人的脸。
  是皇上。柳言诧异自己还记得皇上那么年轻的时候,沉静中带着一点忧郁。在隋每天要见好多个王公贵戚,见皇帝,要跟着人不停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可是,柳言呆呆的想,在我心中,皇上是南梁的那个男人,那个救我并养我的男人。
  “可怜的孩子。”那个忧郁的男人面庞上更见悲伤。
  可是婴儿不懂什么可怜,只因为见到人而欢欣鼓舞,他双手又开始乱动。
  “这孩子,”男人忍不住一笑,“生命力真顽强,长大了一定是一个救世济民,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或者,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柳言想,成为一个大丈夫,真男人就成了自己心里隐隐的目标。
  “孩子,我们回宫去吧,以后有我来照顾你。”男人低低的商量道,仿佛这个婴儿能听懂。
  许多年后的柳言,当然懂了。当时的婴儿咯咯笑着,仿佛也在回应。
  男人抱着婴儿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那婴儿偶然一次越过男人的胳膊,从高处望到了身后的场景,一片猩红,四野弥漫着。
  柳言又打了个寒颤,他似乎真的闻到了那种血腥味,又浓又刺鼻,同时伴随的,似乎还有人的哭声、呼号声、喊杀声、马嘶鸣声。只是,皇上没有给他讲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自己也是今天才想起来这个场景。柳言涩涩的想,这个问题,只有到了九泉之下,见到皇上的时候再问了。也许,那是一场小小的战争之后?可是战场上不该有婴儿……那么,是宫变?柳言心里一凉,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就当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吧,皇上救了战场上一个婴儿。他对自己肯定的说。
  回到宫中后,那个男人并没有把对一个婴儿的承诺抛之脑后,而是教导他各种技能,生活、武艺、文学、艺术、音乐,无所不教。但凡柳言想到的,他就给他找来最好的老师。他有时候对他,比自己的儿子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