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镇 5
作者:笑声    更新:2021-11-25 17:08
  大家进了所谓轻风楼,不过是一幢两层破房,一层大部分是厨房,外面只窄窄一条,随便一些桌椅。上了楼,二层都是圆桌木椅,比一层稍好些,这就是雅间了。里面没别人,也好,不用我琢磨谁是江湖杀手。我让他们把佑生躺着的门板抬到墙角,用椅子两头架好,自己拿了椅子坐在他身前,也算挡住他了。李郎中坐在我的右边,那个说要请我吃饭的青年坐在了我的左边。余下三少对面坐好。
  一桌人相互介绍,说实在的,我谁的名字都没记住。只好内心把我左边的人称为四少甲,余下的乙丙丁,表面上一律称兄弟。
  人们说一种能力强的话,另一种就会弱。瞎子一般耳朵都特灵,聋子眼神儿都特好。
  我有较好的视觉记忆但听觉记忆就较差。年轻的时候(你现在才多大),我在考试时可以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到那页课本,字字句句,乃至书角的页数。这大概就是所谓过目不忘的基因,实在和努力学习没关系。所谓倒背如流,不过是把脑海中的那页纸上的文字反着念一遍罢了,不是什么神秘不堪的才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下回若遇见一个号称可以倒背如流的人,你就让他睁着眼背给你看! 同时还可在他面前作些个鬼脸,我保证他背不下去,你当即就把他摆平了。
  现在年纪大了,看不清脑中那页纸上的字了,它们显得模模糊糊的(我脑子也得了近视了),只看得清那页角的页数,所以还可以很快查到所需材料,哄骗一下众人。
  但另一方面就是,单耳朵里听的东西大多记不住(可见我能记住我爸那些京剧对白是遭受了多少万次的迫害!),最常见的就是名字。我就怕公众场合,人家握手一介绍自己,手还没离开呢,我已经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这对于一个秘书助理来说是绝对的硬伤。我经常要迎接一下公司的客户,弄得我每次真真都象做贼一样! 我面带无敌笑容,心怀叵测,总想着怎么让他把名字再说一遍,或者给我个名片什么的,可谁想把名片给个秘书助理呢?不刚刚告诉你名字了嘛。我只好把所有男的老同志(三十以上),统称为老总,小的男同志,统称为帅哥,女同志,一律叫声姐,哪怕她长得象个老大妈。哎! 难哪!做人难,做女人难,做秘书助理难,做记不住别人名字的秘书助理更难! 我很多临危不惧的品格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我看那四少,一个个虽然装得比较愤青,实际上也就是北京小痞子的样子,人还都淳朴。让我想起原来在大学时,家左近的阿姨们,有时还特意请我去家里坐坐,和她们那些不爱读书的小孩子们"说说话",启蒙一下,也做个免费家教什么的。四少此时看着我的样子就象我过去在那些阿姨家点拨的小木头脑瓜们。
  李郎中点了菜,四少唯诺诺而已。上菜的时候那个马车老板来了,李郎中根本不用我开口,乞叱喀嚓又砍了些价下来,接着让那老板把车直接送到悦来店中去,还别忘了车辕马套等,刚说完,又转脸看我:"你还要什么,让他去买去。" 厉害!
  我想了想,为了隐蔽佑生,要了草席,柴刀,一些绳索,另外给自己要了一件短衫和头巾。李郎中自然付了银子,吩咐去办了。
  菜上来,我一看,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都是黑乎乎的农家菜,绿色的也给你炒黑了。只拿了个馒头,掰了一半给了佑生,自己把另一半就着几筷子看得清是什么的菜给吃了。别人倒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大响,四少还大喊上酒,我连连推辞,说我喝了酒就不能说故事了。余下的几位却开怀喝上了。
  酒过三旬,说话明显不同。原来是那些毕恭毕敬的客套话,什么先生见多识广,口若悬河之类的,慢慢地变了,先生成了云起,文言辞成了"太好了"之类的大白话。
  忽然,四少甲,我左边的那个,一拍桌子说:"云起,你长得好漂亮! 你冲我一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哪!"
  我心里一突突,心说这世上就是好人难当,对你一笑还惹麻烦了,日后我得狰狞些。
  又听他说:"后来我觉得不是,女的哪有这样的见识!"
  我淡笑着:"我想你是想夸我,对吧?" 要不是为了维持我现在建立起来的光辉形像,我非挤兑死你。
  又听另一少说:"就是,云起怎么会是女的呢? 不过,云起,你是害人。我原来是只喜欢女的滴,可看见了你,我就觉得我也喜欢男的了! 可我还是只想和女的......"
  这简直反了! 我咬牙,我双手攥拳,一堆小毛孩,胡思乱想什么哪! 余光里看见佑生把手遮在脸上,在发抖。
  就听李郎中说?"你们瞎说什么呢?!" 好,有给我解围的了,又听他说:"我男的女的都不喜欢,我就喜欢云起!" 这可是要气死我呀!
  一顿饭我也没再吃多少,佑生的馒头只咬了一口,就递还给我,我在心不在焉的愤恼中给吃了。真不能当偶像啊,谁都想和你有一手,根本不管你认不认识他们。我真同情死刘德华了,那杨什么的长成那样,牙跟恐龙的似的,还要被迫和她拥抱合影.真是千古奇冤,刘德华与杨什么的一照!刘德华怀抱着个比老鼠还不可爱的人,还要强颜苦笑。天王做成这样了,还不如当个小流氓。要是我,见面先给她一耳括子,然后告诉她别想侮辱我! 至少这几位没要求我和他们拥抱,李郎中一片真心,我就先强忍下这口气了。
  下楼时,才发现楼下已站满了人,根本坐不下。李郎中只好把桌子摆出门,我正坐在门口。屋里只留了躺在门板上的佑生,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坐下来,看向众人,发现这次人员不仅众多,还种类不少,从老到少,有日中的那些男子,又多了不少姑娘媳妇。还看见那个醉鬼也缩在一边。我略一沉吟,白天我讲了古时史记,现实的战役,那么我这次就讲未来幻想,虚无的战争。我就讲终结者三! 我就完全省略了前两集,直接进入男主在第三集中的几次死里逃生。
  我一拍醒木:"诸位,我任云起来到这个美丽和平的城镇,深感父老乡亲的好心。现在我为大家说一个故事,大家不必在意是否交银子,只要您们喜欢听我的故事,我心足矣(反正我马车挣着了,现在就做做义工了)。"
  "话说,在非常遥远的未来,人类发明了无数机巧绝伦的机器,可以为人类从事生产劳动和料理人类各种日常的需求。可是有一日,所有机器魔性大发,不再想为人类工作,在同一时刻,向人类大开杀戒。可叹一时间,硝烟骤起,无数生灵涂炭,亿万民众,无论男女老幼,瞬间丧身火海刀山,惨不可言! (众哀声)
  可正是在这人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战略奇才,我们就叫他张将军吧(JOHN)。机器魔初展狰狞时,他年方一十八岁,还只是一个青春少年,可却有万军不可挡的勇气和无数连机器魔都不能解的机智奇谋! 他带领着幸存的人们,不屈不挠,誓与机器魔周旋到底。一日日,一年年,几十年不放弃,逐渐让人类从毁灭的恐惧中重振希望,渐渐反攻,直到胜利在望。机器魔无法在现实中战胜他,就派出了魔人逆时光回到往昔,想在他没有成为将军之前就杀掉他。可人类也同时派出了已被降服的魔人去保护将军,一场争斗自此开始!" (众屏住呼吸。)
  我叙述了电影的起承转合(在此不能细说,怕好莱坞向我要知识产权费。在小镇上就不用怕了,他们的黑手伸不到那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结尾,看见众女子,想起了刚才四少甲对女子的鄙视,心中一动,好,给你们加一段我云起的演绎。
  "诸位,争斗已出胜算,我在此补上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传奇。话说两人初见时分,当听到我方的魔人言道两人将成夫妻时,两个人心中是一百个不同意,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哪! (众笑) 那少年看那少女,觉得她不美貌风流,脾气太大。那少女看少年,觉得他吊儿郎当,还有些落魄。
  可是在那百丈深的地室中,机器魔在外骤发战争,人们呼叫救援的声音从通话线此起彼落传来,两人四顾无援,只好四手相握,对视间,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将终生相随的伴侣! 将军从少女眼中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忠贞和不屈服的愤怒,夫人从将军眼中看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镇定和异于常人的勇敢。两人在人类最绝望的时刻同坠爱河!此后三十几年,两人同进共退,不曾分离。几度出生入死,几度舍身相救,成为最亲近的伴侣和战友。
  话说到了最后决战关头,战役开始,将军亲自指挥,正值关键时刻,敌方的魔人终于冲破重重防卫,重伤了将军! (众惊) 将军夫人摒去左右,见将军血染胸襟,已不能言语,将军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妻,想着自己穷一生而未竞的目标,不禁双眼含泪。那将军夫人强忍钻心疼痛,直视着将军,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将军闻言一笑,合目而亡。(哭声渐起)
  将军夫人出得房来,神情镇定,只说将军重伤,除她之外,不得打扰,她将代替将军指挥。那将军哪次战役不是和夫人反复切磋,有谁比夫人更能了解将军的意图和策略的呢? 众人原担忧将军伤势,见夫人神色不惊,料是无妨。将军夫人亲自上阵,不休不眠,连续作战,只偶尔去看一下将军。她带领将士,连战了三天三夜,终于获得大胜,彻底摧毁了机器魔的心脏枢纽,为人类永绝了后患!
  大战初罢,满目尘烟。将军夫人让人把将军抬到战场,看一看这人类最终取得的胜利,告慰将军一生从不言输的灵魂! 人们把将军放在地上,将军夫人盘膝坐下,抱起将军已僵硬的上身,紧贴在自己胸前,终于流下两行热泪,坐化而亡! (有人痛哭失声)
  许多年后,当和平重新让人类安居乐业,有人在将军夫人坐化之处立了一尊无名雕像。塑的是一位老妇人盘膝而坐,怀中抱着一位重伤而亡的老兵。那老妇人沧桑的面颊上两行清泪,那老兵脸上面带笑容。(哭声一片了)
  许多人发誓说,在月华如水的深夜,看见他们双双从雕像中站起来,携手漫步,却越来越年轻,渐渐回复他们少年时初坠爱河时的模样,两人相逐嘻笑,直到黎明时分才又没入雕像之中。
  许多青年男女因此都到这雕像前相约终生,盟誓无论富贵贫贱,艰难险阻,两心相许,不离不弃。。。" (好莱坞,你要是敢抄袭,我和你没完!)
  我叹息一声,容大家平静下来(看来战争,爱情,死亡三要素结合就是摧泪弹哪),一拍醒木:"诸位听了云起今天的故事,日后遇到不如意之事时,请常加回想。记住这世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只要我们怀着希望,心存爱意,善待他人,那就总会幸福更多。人间情爱无价,望大家好好珍惜!"
  我又一拍:"我云起在此感激诸位乡亲的帮衬。日后若有机缘,我定回来为乡亲们修桥补路,答谢您们的关照!" 我一抱拳:"山高水远,云起明日还要早行,各位就此别了,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只见涌来一大堆人,争先恐后要和我拥抱(刘德华救命!),我忙躲到佑生的门板和墙壁之间,使劲抱拳,完全忘了万一里面有个刺客可怎么办。最后还是李郎中和四少解围,把大家轰开,我才得以免受刘德华之难。
  大家拥着我,抬着佑生,疯疯颠颠地到了悦来店。进了上房,把佑生放在床上,给我拿来了我要的东西,又是一番道别。最后,李郎中和四少把大家都赶了出去(就因为他们和我吃了饭,这关系就不一般了),李郎中含泪给了我一包银子,说是买了马车和物品剩下的加上今晚大家随意给的。四少也是恋恋不舍,说日后只一句话,他们都会来找我,为我效力。我很想多表谢意,但我已到了筋疲力尽之边缘,唯有点头而已。
  他们终于告辞,我关上门,一头摔倒在佑生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响,我哀号一声,重起身,开了门,是个小姑娘,低垂了头,从腕上褪下一只手镯,就递将过来了。我大惊失色,忙推辞不受,又说了一大堆:"云起实在不知日后身在何方,不能......" 她刚走,我又关了门,才躺下,门又响,又是一位要给我镯子的! 于是我索性大开房门,依着门框席地横坐着,给你方登罢我出场的姑娘们,就坐在地上,一个个抱拳,一次次重复我一样的答话,退却了十来只手镯或头钗。
  终于夜深了,我想没有姑娘还能溜出来了,叹了口气,站起身,关了门。踉跄到床边,脸朝下,扑倒在床上。演员真不是人干的!
  佑生先是轻笑,接着终于笑出了声,叹了口气说:"云起,你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下去,都快招兵买马了。" 我抬了靠着他的一只手,做出要打他的姿势,他居然不思悔改,又说:"你也不用嫁人,你还可以,娶好几个。"
  我抬起的手食指和拇指分开,余下手指蜷起,作出钳子状,狠狠地说:"你说,我能掐你哪儿?"
  他笑笑,慢慢说:"哪儿都行,就怕你不敢下手。" 这就是我面露不忍造成的后果! 我哀叹了一声,放下手,翻身对着他说:"我下回要是再说我想说书,求你立刻把我打蒙!我宁可好吃懒做了,实在不成把你卖了也行. 真是太累了! 刘德华太苦了!" 说完我就睡着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公开讲演。许多年以后,我的这次表演还在民间传颂。我坐的大树下立了个碑,成了旅游景点。我吃饭的轻风楼变成了云起楼,悦来店变成了云起店。我觉得都比他们原来的名字好听,该向他们收知识产权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