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镇 3
作者:笑声    更新:2021-11-25 17:08
  走出来,我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情愈加沉重。如果李郎中说佑生不该骑马,我就决不能再让他冒这个险,虽然他肯定又会来那套我行其实不行的伎俩。可买架马车,谈何容易啊,即使只是一个没有遮挡的平板车,也不是十几两银子就能买到的。
  我牵着马,慢慢在街上走,正苦苦思想之际,就听佑生轻问:"你在何处学得那,心脏大法的?" 我抬头看看,四周无人,他的头垂在我肩膀旁的鞍边,好可怜。就小声答道:"在上大学时,参加过一个学习班。"
  他又问:"你是,怎么,学得那吹气之法的?" 我一闪念,看透了他的狼子野心,就咬牙说:"说来话长。我那一日的班中,只我这一个女子。学到吹气法时,老师只好让我和一位男生互相学习指导。原说好,我先吹他,他再吹我。可是我扒着他的嘴,一口气吹下去,他就晕厥过去,老师无奈,又指点了另一个男生。谁知,我又一口气,他也背过去了。结果,我吹了七七四十九个男生,统统昏倒,到第五十个,也就是班中最后一人,我筋疲力竭,没有把他吹晕过去,方才得到老师首肯,得以出门。这么多年,我技艺生疏,不知刚才吹你时,你是否感到晕眩?"
  他半天没言语,最后颤声道:"确是如此。" 我哼哼冷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刚才李郎中说他早晚腿会毒发,大约......心中一下难受起来。咬了嘴唇说:"什么确是。我们用的是假人,必须吹到胸部指示标上升一寸才可,连吹30 次,累死人,哪有随便吹一下那么容易!"
  他停了一会,轻轻说:"你是不愿说谎么? 那刚才如何......"
  我笑道:"除了我是还俗和尚外,哪点是谎言? 心脏起搏术的确如我所示,香蕉的功用也如我所说,巧克力的确曾在它的产地价比黄金,你别告诉我你朝的皇帝曾享用过。"
  他轻笑道:"的确不曾。胜读十年书和千金难买倒也非妄言。"
  "嘿,挤兑我是不是?"
  他又想想:"那你为何说我是哑巴,还说我是你的小弟?"
  我说:"你一开口,人们就会知道你与众不同,哪怕只一个字,也能露出马脚。至于小弟......至于小弟,哼,我比你见多识广,叫你声弟弟也不亏了你。"他哽了一下:"你....."我打断他:"我是毁你不倦滴。"可我停了一下,又说:"小弟弟更容易赢得人们的信任和爱护。"MD,我现在可太心慈手软了。他这才轻笑了一声,没再讲什么。
  我叹道:"其实人生所在,就是怎样用我们的所学来达到我们的目标,活学活用尽在我们。我讲了一个故事,换来了你的治疗,我还可以......" 我脑中灵光一闪,一拍手道:"我还可以讲个故事来挣我们需要的马车。"
  他努力抬头说:"不可贸然!我已得到医治,就......" 我一挥手:"不必多言了,我意已定。你说话的时间过去了,现在你又是哑巴了。" 说罢,把他的头轻轻按了下去。
  我们先去了那个老者的小店,要了两碗粥粉汤面之类的东西。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顿热饭。但因为心中想着我要干的事,真是说不清我到底吃了什么。佑生更是吃得很少,只几口,留下了大半碗,想到我行将进行的大事,我一仰头,把剩下的都给吃了。
  饭后,我又向老者买了二十来个馒头,背包里放了五个 (大概明天就都起毛了),要了一个布袋把余下的装了。问清楚这镇里在哪里卖马车和哪里是最热闹的地方,背了佑生出了门。
  我牵着马,马上驮着佑生,先去向马车店走去,看准了最便宜的板子车,和老板说准了价钱,然后又向老者所说热闹方向走去,沿途人渐渐多了,都对我们指手划脚.我直视前方,面色凝重。
  我到了地方一看,心中喜悦.只见一颗大树立在一小平场的边缘,环着场子,有茶馆饭馆之类的小店。看过北京,你可能觉得这大概是农民工聚居的工地边缘,但这是这个小镇最繁华的地方了。
  大树下坐了一帮流浪儿童,正嘻皮笑脸地看着我们。我牵马走过去。提了馒头袋,到了小乞丐们面前,一人递了个馒头,微笑着说:"孩子们,帮叔叔我(真别扭啊)一个忙,可不可以?今晚我再请你们吃馒头。" 他们愣愣地点了点头。我正色说:"你们去各处大声喧哗,说有一位远方来的还俗和尚,名叫任云起,曾游历五湖四海,胸中有无数妙事奇闻。今日午时三刻,将在此大树下开讲神奇史事,战争风云,曲折往复,精彩无比。首场免费,后面的不想听的就不要交钱了。你们帮了我这个忙,一会可以来维持秩序,也免费听我演讲,加上晚饭馒头。" 他们一哄而散。
  我一把抓住了一个挺机灵样的小男孩说:"你去李郎中处,说刚才与他交谈的云起,将在这镇中大树下演讲精彩故事,让他带了笔墨纸砚,一桌一椅,另一小块木头前来帮我搭台子。" 我算赖上他了,没别人哪。
  我转身抱下佑生,让他依树坐下,然后把马拴在树上.又回身到他身边坐下,等着李郎中的到来。
  这里我介绍我一个独特的家庭背景,我的父亲乃一个不可救药的京剧戏迷,他还不是迷所有的戏,他只迷马连良和群借华(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我今天回首往昔,只能用"精神虐待"这四个字来概括他在我幼年时代加诸在我身上的种种京剧熏陶。自我记事起,我们家就充满了群借华之一的录音,回旋往复,没有尽头。可恶的是,他对音响的其它机能一窍不通,却知道怎样反复播放一段他喜欢的唱腔或对话,许多次让我听得几近疯狂。别的人家播个交响乐之类的高雅东西,我天天耳中回复唱的就是那些京剧的对话唱段和叮叮当当的锣鼓。气煞人也。我之所以变得性情残暴,想必是因儿时苦难所致! 但谁能想到今天,我要凭此经验挣出我的马车呀! 我爸要知道了还不摇头晃脑地要我谢谢他 (想都甭想了您)。
  说到此,您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正是,我要在这演讲赤壁之战! 我虽然熟读三国演义,但觉得说起故事来,京剧群借华更适合。许多对话是现成的,只需把唱腔白话讲出来就是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赤壁之战的魅力.记得我年不到十岁,第一次读到三国此处时,已是夜里。被监督睡觉之后,偷偷摸摸地蒙在被子中,拿个手电筒看完了那几章,还得提心吊胆听我父母的动静。对没听过的人来说,这绝对是好故事!
  我正在脑海里复习那些儿时不堪回首现在却印象生动意味无穷的群借华之种种对话和场景时,忽觉佑生一只手轻轻拉住了我手,我扭脸,他的紫肿脸上实在看不出表情,但我知道他在担心,一时心中温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说:"别害怕,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任云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这镇上兴风作浪,浑水摸鱼的本领。" 他抓得更紧了,又有点发抖。
  我忽然想起我若讲书,必然招来众多注目,会给他惹出麻烦。就说:“佑生,我一会儿将引来很多人的注意,你应该藏起来,我让李郎中把你安置在他那里等我吧。”他把另一只手也握在我手上,低了头,小声说:“我不走。”
  我说:“那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会出事的......”
  他打断我说:“没事的,我不离开。”他停了一下说:“没人会在逃跑时还听书的。在这里,反而好。我要听你讲书......如果出事,你就千万别露出你认识我。”
  我气愤地说:“你真烦人哪!多少次了!忘了我说的关于蚂蚱的话了?”
  佑生说道:“不要!会很危险......”
  危险?前边的,哪次不危险?我说道:“还有什么比死更危险?我跟你说过了,昨天,我走进了一道光柱,那就是死亡,说实话,感觉还很不错......”
  他道:“我不能让你死......”
  我叹口气说:“这不是你让不让的事。反正我也还不知道我来这里要干什么,远离了家乡,没有了亲人朋友,活着也就那么回事,死也没什么了不起。你是我在这儿唯一的哥儿们,咱们说好了的事,你就别再废话了。佑生,如果我没记错,从一见面,你就老出这种馊主意,知道的说是你看不起我,一有机会就贬低我,不知道的说我本来就是个背信弃义、不折不扣的背友之人!你说你这样对吗?是不是在毁我?真不够朋友!”
  说实话,我对死亡本身已不再恐惧,可事到临头,我还会拼命求生,这大概是本能。但佑生已经不是个我可以扔下的陌生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想象我会抛下他不管。如果真出了事,我很有可能被吓得半死不活,但十有八九,我也会哆嗦着为他拼死算了,这真是胆小如鼠和胆大妄为的完美结合。
  想到这儿,我嘿嘿笑起来,侧脸看他,他低着头,握了我的手,不再说话,大概生气我说他不够朋友。又想起他的腿......也许我不该谈到死,就忙轻摇了一下他握着的手说:“佑生,你够朋友还不行吗?本来是你又说错了话,可咱们谁跟谁?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了。”我现在已经是倒赔做买卖了,哪里还有唇枪舌箭的影子?
  他也不抬头,低声说:“没有,生气。”
  正说着,就见李郎中一路飞奔而来,后面跟着几个人,一个拎了把椅子,两个抬了一张桌子,上面还躺了个人! 那人怀里抱着一卷纸,支愣的两只手里一只拿着支笔另一只握着砚台。看来那些是求他看病的人哪!
  他到我面前,几乎就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了,我忙站起一抱拳,谢字还没说出来,他已经在那里指挥上了:"放下,放下,你,快下来,椅子放那儿,纸什么的放桌上......"
  他回头看我:"你要写什么?" 好,客套话全免了。我略一沉吟,说:"你就在一张大纸上写: 千古流芳赤壁之战。赤是□□裸的赤,壁是墙壁的壁。" 他拿起笔,对旁边半死不活的一人说:"你研墨!" 呵,这简直是另一个我呀!
  他大笔一挥而就,我一看就傻了,简直是蒙古文哪,敢情医生书法古今相同啊,谁也看不懂。我看旁边研墨的有气无力的,只好说:"可以了,我的小弟也可写。" 回身拉佑生起来,连抱带拖地把他弄到桌前说:"你写!周正就行,我的毛笔字象狗爬着写的。" 他□□了一声。就这样,他一条右腿站着,左腿拖在地上,我在左边搂着他的腰,他的左臂搭在我肩头,颤颤巍巍地,右手拈笔,给我写了三张广告。他的字清俊挺拔,煞是好看。(日后这三张字成为无价之宝,被人疯狂追捧竞拍,那是外话了。)
  我让李郎中把广告贴在小场地周围,把桌子选位放好,拍了小木头在桌上。我忽然想起来,就和刚刚回来的李郎中说:"我还要一扇门板和一副床褥,我的小弟用." 他一转身,对那几个跟来的人说:"听见没有? 快去找,你们回来我再给他看病!" 好,比我狠。
  门板等搬来后,我让人把门板抬到正对着桌子的地方,也好让我容易看着他。我把佑生扶到门板上躺好,头下的褥子折成个枕头,让他头放在上面。给他严严实实盖好被子,帽子下只露了一张嘴。
  人们渐渐地过来了。我坐在了桌子后面。李郎中对着我坐下,在佑生旁边,小乞丐们四周坐了。中间人们零零落落,有一个神色有些傲慢的穿着讲究的年轻人也坐在了前面。
  我微微一笑,轻吸了一口气,"啪"地把小木头拍在了桌上,众人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