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晓残风    更新:2021-11-25 16:55
  北堂逐月如同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话语中却透出决不允许违逆的霸道,“你听清楚了,柳清扬。你是我北堂逐月的,无论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你只是我的,你永远逃不开。”她起身,一指点在他心口,慢慢的仿佛在下着某种魔咒,“柳清扬,在你心中,只能惟我北堂逐月一人,惟、我、毒、尊。”
  “你……”
  北堂逐月不再看他一眼,径自拂袖离去,背影决绝。
  柳清扬没有看到,她才转过身,就已泪流满面。
  柳清扬,我和你,究竟为了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痛苦的一步?不见前因种种,只余下支离破碎的怨恨与愤怒苦苦支撑着相对无言,互相折磨……
  我要怎样,才能寻回当初的幸福?
  天空滚过一阵闷雷,明明已不是雷雨的季节,乌云却大片大片的迅速积压起来,而后豆大的雨粒打下,很快连成密集的一片,接天入地。
  人间轻怨,天上浓愁。[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真心难舍
  月明星稀,笼罩在天空上的阴云终于散去,露出原本的浅蓝,远处甚至已经开始泛出鱼肚白。夜半时残留下的雨滴在微风的吹拂下,一个个从树叶中、花瓣里这些藏身之处蹦出,滴落在地上或水洼中,轻声作响。
  远远的,和着含混的水流呜咽,传来了悠长缓慢的橹声。悠悠的河水捎来了一叶扁舟,是早起的渔家,那声声吱呀,一圈圈荡漾开去,晃碎了一水的银辉。
  前面水边一棵梧桐树,水珠从叶片上落下,一路泛着淡淡的散彩直到没入土中。柳清扬心头一动,刹那间满目郁郁葱葱,如转回了五月,一半儿姹紫嫣红,一半儿残芳满径。云卷云舒两自在,花开花落自有时。恍惚中那人就站在树下,一身挑绣着富贵吉祥纹的白色华服,微偏着头抱胸,飞扬眉眼傲然含笑,潇洒至极:“喂,柳清扬。”
  眨眨眼,再用力晃晃头,树下哪有那让自己爱恨交织的人?柳清扬苦笑连连:“果然被那人说中了。”
  他的心里刻着她北堂逐月,他耗尽一生也不可能忘得了她。
  可忘不了又如何?他和她在经历过这么多的苦痛折磨后,还能回到当初么?不可否认,他如今对她既有恨也有怕,恨她的无情也怕她的无情。她是尊者不是魔头,怎么能那样平静的说着要将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家灭门的话,而且还完全能让人相信她不是在说笑?她用情浓烈,却也翻脸无情,他甚至没有勇气直面她的怒气。这样的他和她,能相伴一辈子么?一辈子,真的很长。
  更重要的是,那样炽烈的情感让他忍不住怀疑,将来是否会有一天她突然用尽深情,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从此走出他的生命?
  “清扬?”
  身后传来询问声,柳清扬转身,微讶:“十三叔?”
  这么早,他怎么会在城里?
  “随枫喜欢这附近的蒸饼豆浆,我今天起得早,随意走走路过,所以想顺便给她带点回去。”
  柳清扬瞧他身边无人跟随,不禁有些奇怪:“就您一人?”
  他以为,随枫一直将水寒烟保护得很严实。
  “这样的天随枫最喜睡觉,而我在这杭州城里,恐怕还没哪个敢动。”水寒烟笑着解释,“而且,我周围肯定有暗卫在跟着——我每次东西要买多了,他们就会出来帮我提啦。”
  柳清扬看着他的笑容,竟在他脸上看出几分与随枫类似的狡黠来。
  果然……近墨者黑。
  水寒烟视线落在他手中犹在滴水的油纸伞上,微微皱起眉:“清扬,你……一夜都在外面么?”
  “我睡不着,所以……”
  水寒烟轻叹口气,又立刻扬笑:“走,咱们一块去吃早点,那家的蒸饼豆浆真的很好吃。”
  不由分说就把人给拉走了。
  铺子不大,在一条有些老旧的小巷里。店家是对老夫妇,丈夫揉面蒸饼,妻子煮豆浆。水寒烟熟捻的和他们打招呼,在得知他们来的尚早了些,第一锅的饼还差些火候后便带着柳清扬在外面的矮凳上坐下。
  “清扬,你觉得我和随枫要好么?”
  柳清扬脱口而出:“天下都知道你们好得让人羡慕吧?”
  “是啊,如今我和她好得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当初我们也曾经不好过。”水寒烟淡淡的笑着,那些远去的苦痛早就被积年的幸福抹去,此时再说起也不会难过伤心,“你知道的,我和随枫,一个是西荻的战鬼,一个是悍龙的太子,这样两个身分对立的人怎么能在一起呢?清扬,那时我和她经历的背叛、利用、痛苦要远比你和逐月的大得多。”
  柳清扬脸色黯淡,就如面前这张陈旧的矮桌:“我不知道,我现在对逐月,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你无法忘却逐月,那你对她的感情再复杂也不过就是爱与恨。清扬,现在困扰你的,只是你弄不清自己究竟爱她几分,又恨她几分。这些事,旁人说的都做不得准,只能你自己去思量。哪怕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但一定得想准了。”水寒烟慈爱的看着他,神色温和柔软,慢慢的化解他的不安与焦急。
  柳清扬抬头:“十三叔,你当初是怎么想通的?”
  “是啊,怎么想通的呢?”水寒烟摇头轻笑,思绪飘远,“我和随枫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沙场之上,据她说那时她心里就放不下我了。可就是那个放不下我的她,没有丝毫心软的布下了一系列剿灭西荻的计划,而除去我则是她计划的第一步,甚至于杀我的毒药都是她亲手交给阙将军的——那时候,她选择的是自己皇族的血脉、肩负的责任——没想到我却活了下来。
  “随枫说当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方面她庆幸我还活在世上,但另一方面她又知道不应该让我活着,最后她竟然派了两个人暗中跟在我身边。从西荻到江南的那段路,我总是反复生活在两种不同的状态中:那两个人有时只是跟着我,无论我是饥寒交迫还是病痛缠身也不管不问,可有时候哪怕我只是摔了一跤,他们也会立即装成一个路人跑来将我扶起,更别提各种暗中的照顾了——随枫说那是因为她的命令一直在变,今天还是要他们好好保护我,明天就换成了只要掌握我的行踪就行。
  “我就那样到了江南,而随枫也终于放弃杀我,并让水家收留我。直到西荻和悍龙再次开战,她在临行前才留信言明了一切。那时候我是恨她的,怎么可能不恨?她毁了我的一切啊。可即便恨又能怎样呢?自己早就习惯了身边有她,习惯了她的笑闹俏皮,习惯了她的温柔细心,然后又会忍不住想,她要不是悍龙太子那该多好?可她是,所以她上了战场,而我成日听着各种军报,听着她胜了、退了,担心尚且不及,又哪来多余的心力去恨她?只求她能平安罢了。
  “之后,她送来了颗骰子。再然后,她父王驾崩,少鸿来信说她状况极差。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原来我对她的恨早就消磨干净,我要去陪着她。”水寒烟长长的舒了口气,端起刚刚送来的豆浆喝上一口,“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柳清扬有些回不过神:原来,过去他听到的,都不过是最浅显的部分,如今一切的云淡风清皆蜕生于曾经的生死相见恩怨相伴爱恨纠缠。
  “十三叔是因为险些和十三婶生离死别所以想通了,可我和逐月又该如何?我与她一步错就成步步错,已是不可收拾了。”怎么也忘不了,昨日她气极的模样。
  “横梗在我和寒烟之间的是国仇家恨,所以要生离死别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情,可你和逐月之间的又是什么?”随枫不知何时站在了柳清扬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立即起身站到一边。水寒烟笑着伸出手将她带至身边坐下,又将自己喝过一口的豆浆推过去,她也不避讳的喝去大半,“清扬,你和逐月之间的不过是儿时一句失言,难道也要闹到阴阳相隔了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爱的深还是恨的多?”
  她和水寒烟的性命是与天争回来的,所以无比珍惜。也正因为经历过,所以不愿后辈再重蹈自己的覆辙,那些来世再约的誓言固然美丽,可来世不是今生,即便仍能在一起也不同于现在。人要把握的,永远不是虚无缥缈的来世,而是真真实实的现在。
  柳清扬看着眼前明媚不改的女子,一直沉沉压在心头的乌云渐渐消散,双眼逐渐明亮。
  他连忘却都舍不得,又怎么可能真能恨得下去?这两年来,他睁眼闭眼想着的全是她,一棵树、一杯酒都能让他想起与她有关的事来。从大牢初见至今,往事历历在目,任何一个极小的细节都鲜明得如同就在眼前。她为他浪迹天涯,她为他跪雪求情……所有的事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什么去了兴庆府不过是一句谎言,他其实就在无名山庄,就在她身边看着她喜怒哀乐,随着她痛苦快乐。细细一想,他现在这样的报复,与她当初又有什么区别?
  逐月啊逐月,你说我是深入你心脉的蛊毒,你又何尝不是渗入我骨血的罂粟?你剜去心上毒瘤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我要离开你却除非挫骨扬灰。
  罢了,韶华易逝,星移半昼,蓦然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一辈子其实也很短,还是不要太多的放在斗气上。
  如是,人生几年好时光,花期易逝,流水无常。
  托腮看着对面两个已旁若无人开始你侬我侬的人,柳清扬长叹:“可我不甘心啊。”
  随枫一瞬间神采飞扬,笑得温婉如约,才前倾的身子被水寒烟拉住,一脸无奈:“随枫,悠着点。”
  随枫掩着唇咯咯直笑:“放心,那条毒虫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