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英)尼尔·盖曼    更新:2021-11-25 16:45
  他觉得脑子发木,呆头呆脑的。公告栏上“禁止吸烟”标志下面,贴着一小张寻人启事,上面写着:“失踪——判断危险”,照片上是艾丽森?麦克加文。
  座位旁边的木头桌子上是一叠过期的《体育画报》和《新闻周刊》,房间里的灯光很暗,墙上的油漆是黄色的,不过估计原来曾经是白色。
  十分钟后,查德给他拿来一纸杯从自动贩卖机上买来的热巧克力。“袋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他问。直到这时,影子才意识到他仍然拿着那个装着《湖畔镇市议会备忘录》的塑料袋。
  “一本老书。”影子说,“上面有你祖父的照片,也许是你曾祖父。”
  “真的?”
  影子翻动书页,找到了市镇议会的合影照片,指给他看那个叫穆里根的男人。查德吃吃地笑起来。“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说。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他待在那个房间里已经几个小时。影子看完了两本《体育画报》,正开始翻看《新闻周刊》。查德不时会出来看看他,一次是问影子是否想去洗手间,一次是给他一个火腿卷和一小袋薯片。
  “谢谢。”影子接过食物,“我被拘留了吗?”
  查德吸了口气,空气在他牙齿缝里嘶嘶作响。“哦,”他说,“还没有。看来你使用迈克?安塞尔这个名字并不合法。不过换个角度讲,在本州内,只要不是用于欺诈目的,你随便怎么称呼自己都可以。你别紧张。”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是本地电话吗?”
  “是长途。”
  “用我的电话打可以省点钱。否则你就得用大厅里的公用电话,15分钟10块。”
  得了吧,影子想,你只不过想知道我拨的电话号码,还可以用分机偷听。
  “太好了!”影子同意说。他们走进一间空办公室,影子把要拨打的电话号码告诉查德,是伊利诺斯州开罗市一家殡仪馆的号码。查德拨好号码,把电话听筒交给影子。“我把你单独留在这里。”他出去了。
  电话铃响了几次,有人拿起听筒。
  “杰奎尔和艾比斯殡仪馆。请问有什么事?”
  “嗨,艾比斯先生,我是迈克?安塞尔。我曾经在圣诞节前在你那里帮过几天忙。”
  一阵迟疑之后,对方回答道:“我记得,迈克。你怎么样?”
  “不太好,艾比斯先生。惹了点麻烦,我被拘留了。希望你能见到我叔叔,或者帮我带个口信给他。”
  “我当然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他在哪儿。等一下,迈克,我这里有人想和你说句话。”
  电话转到其他人手中,然后,一个缠绵的女人声音道:“嗨,亲爱的,我很想你。”
  他敢肯定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但他认识这个女人,他肯定自己认识她……
  忘记吧,脑海中飘过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忘记一切不快。
  “和你接吻的那女孩是谁,亲爱的?你想让我吃醋吗?”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影子回答说,“我想她只是想证明她的立场。对了,你怎么知道她吻我了?”
  “有我族人走动的地方,我就有眼线。”她说,“你要小心,亲爱的……”听筒里突然一阵寂静,然后又是艾比斯先生,“迈克,你在吗?”
  “我在。”
  “一时找不到你叔叔,看来他被什么事情缠住脱不开身了。不过我会继续和他联系,再带个口信给你的南西阿姨。祝你好运。”说完,电话挂断了。
  影子坐下,希望查德快点回来。他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分分心。他不太情愿地再次拿起那本《备忘录》,翻到书的中间,开始看起来。
  1876年12月,市议会颁布了一条法令,从早晨8点到下午4点,严禁在人行道上和公共建筑内的地板上吐痰,并且严禁将任何形式的烟草产品丢到地面上。
  1876年12月13日,12岁大的莱米?霍塔拉,“估计因突然出现的精神错乱而走失”。“搜索工作立刻展开,但因暴风雪阻住去路,不得不停止。”议会全体一致通过,对霍塔拉一家致以哀悼。
  接下来的一周,奥尔森家马房起火后被迅速扑灭,人和马匹都没有受伤或死亡。
  影子翻看紧挨着的一章,发现里面再没有提到莱米?霍塔拉的事。
  然后,他一时兴起,将书页一直翻到1877年冬天的记录。影子发现1月份有一条备注记录:杰茜?拉瓦特(没有提到她的年龄),“一个黑人孩子”,于12月28日晚失踪。人们相信她可能“被流动商贩所诱拐”。议会并没有对拉瓦特一家致以哀悼。
  影子正准备翻看1878年的备忘录,查德?穆里根敲门进来。他一脸羞怯,像个把一张糟透了的成绩单带回家的孩子。
  “安塞尔先生,”他说,“迈克,我真的很抱歉。私底下说,我很喜欢你这个人。可惜那并不能改变什么,你明白吗?”
  影子说他明白。
  “在这件事上,我无法选择,”查德说,“只能以违反假释条例的罪名逮捕你。”接下来,穆里根为影子宣读他的权利,签署几张文件,再让影子在上面按下手指印,然后带他顺着走廊走到位于这栋大楼另一侧的县拘留所。
  拘留所房间的一侧有一张很长的看守台,旁边还有好几道门,有两扇玻璃门是通向牢房的,对面的一扇门则是出口。其中一间牢房里关着人——有个男人正盖着薄毯子,睡在水泥台子的床上。另一间空着。
  看守台后面坐着一个穿褐色制服、看上去昏昏欲睡的女警官,她正在看一台很小的黑白电视机上播放的电视系列剧《傻瓜尼罗》。她接过查德的文件,签名接收影子。查德徘徊着没有离开,继续签署几份文件。那女人从看守台后面走出来,搜了影子的身,拿走了他的所有个人物品,包括钱包、硬币、公寓前门钥匙、书和手表,将它们放在台面上。她递给他一个装着橘黄色囚服的塑料袋子,叫他走进敞开门的那间牢房里换衣服。他可以保留自己的内衣和袜子。他走进牢房,在里面换上橘黄色的囚服、淋浴用的拖鞋。牢房里一股子恶臭味儿。橘黄色套头上衣后背用大号黑体字印着“兰博县监狱”的字样。
  牢房的金属马桶敞着盖子,里面堆满褐色的屎尿,都快溢出来了。
  影子从里面出来,把他的衣服交给女看守,她将衣服和他的私人物品一起放进塑料袋。他用拇指拨弄了一下钱包,这才交出去。“请小心保管这个,”他对女看守说,“我这辈子可都在这里了。”女看守接过钱包,向他保证说这些东西都会妥善保管。她还问查德这是不是事实,查德从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上抬起头,证明丽兹说的没错,他们从来没有丢失过犯人的物品。
  换衣服的时候,影子已经把钱包里的400美元现金偷偷摸了出来,藏在袜子里,清空衣服口袋的时候,还把那枚一美元的自由女神银币藏在手心里。
  “请问,”从牢房里出来后,影子问道,“我可以继续看完那本书吗?”
  “抱歉,迈克,规定就是规定。”查德说。
  女看守丽兹把影子的物品打包,寄存在看守台后面的房间里。查德宣布说他现在正式把影子移交给巴特警官。丽兹一副疲惫不堪的神情,根本没注意他说的话。查德终于离开了。这时电话响了起来,丽兹——也就是巴特警官——接了电话。“好的。”她对着电话说,“好的。没问题。好的。没问题。好的。”她放下电话,做个鬼脸。
  “有问题?”影子问道。
  “是的。不过不要紧,一点儿小问题。他们要从密尔沃基市派人过来接你。”
  “这是问题吗?”
  “问题是我得在这里看守你三个小时,”她说,“而那边的牢房”——她指了指有人在里面睡觉的那一间——“里面有人。他有自杀企图,现在还没过监视期。我不能把你和他关在一起,但又不值得先签署文件让县里把你关起来,然后再签署一次文件把你放出来。”她摇了摇头。“不用说,你也不想被关在那儿。”她又指了指他在里面换衣服的那间空牢房,“马桶都满了,里面臭死人,是不是?”
  “是的,恶心极了。”
  “把你关在那里面太不人道了。我们很快就要搬进新办公楼了,可惜对我来说速度还不够快。我们昨天关进来的那个女人肯定把卫生巾丢在马桶里了。我告诉过她们不要那么做,我们有垃圾箱的。卫生巾塞住了下水道管子。每塞住一片该死的卫生巾,都要花费县预算里的100块钱,请水管工人来维修。所以,我可以让你待在这外面,前提是戴上手铐;也可以不戴手铐,让你关在那间牢房里。”她看着他,“你自己决定。”
  “我不喜欢手铐,”他说,“但还是戴上吧。”
  她从警服皮带上取下一副手铐,拍拍手枪皮套里的半自动手枪,仿佛提醒他她身上带着枪。“把手放在背后。”她命令说。
  手铐太紧,因为他的手腕很粗。接着,她将足枷也铐在他的脚踝上,让他坐在看守台远端的长椅上,靠墙而坐。“好了,”她说,“只要你别来招惹我,我也不会招惹你。”她调整一下电视机,好让他也能看到屏幕。
  “谢谢。”他说。
  “等我们有了新办公室之后,”她说,“就不会再出现眼下这种荒唐事情了。”
  《午夜脱口秀》已经结束了,电视上开始播放《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