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英)尼尔·盖曼    更新:2021-11-25 16:45
  “想找你一块儿去冰上垂钓。还有查德?穆里根,他想知道我见没见过你。他的表妹从另外一个州来这里了,是他的远房表妹。我们通常管那种表妹叫做“可以亲吻的表妹”。她可真是个甜心俏佳人,你肯定也会爱上她的。”说着,她把馅饼装进一个棕色的纸袋,折上纸袋顶端,保持馅饼的温度。
  影子开车经过湖南岸的图书馆,兜远路回家,一手开车,一手拿着馅饼吃,馅饼的碎屑掉到他的牛仔裤上和四驱车的地板上。冰雪妆点下,整个镇子都是黑白色调。春天仿佛遥远得不可想象,破冰车恐怕会一直停在冰面上,伴随它的还有那些冰上垂钓者的小屋,以及皮卡车和机动雪橇留下的车痕。
  他回到他的公寓楼前,停下车,穿过车道,走上通向公寓的木头台阶。几只金翅雀和五子雀正站在喂鸟器上吃东西,几乎懒得抬头看他一眼。他走进房间,给盆载植物浇了点儿水,考虑是否该把葡萄酒放到冰箱里。
  到六点钟之前,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需要打发。
  影子真希望自己能自自在在看看电视。他想娱乐一下,不动脑子去思考什么问题,只是坐在那里,沉浸在电视的声音和画面中。想看看露西的胸脯吗?在他的记忆中,拥有露西嗓音的某个人对他轻轻说道。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他发现他有点紧张。自从三年前被捕以来,这是他的第一次社交接触。真正的社交,和普通人,不是监狱里的犯人,也不是神、民族英雄,或者梦境。他必须以迈克?安塞尔的身份,找到和别人聊天的话题。
  他看了看手表。才下午二点三十分。玛格丽特?奥尔森告诉他六点钟到。她的意思是整六点吗?可不可以早到一点?或者晚一点?他最后决定,他会在六点零五分到隔壁去。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啊?”他问。
  “电话可不是这个接法。”星期三抱怨道。
  “等我的电话线正式接通之后,我会有礼貌地正常接电话的。”影子说,“有事找我?”
  “我不知道。”星期三说。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把众神团结组织起来,就好像把猫排成整齐的一行,简直困难透顶。怎么都组织不起来,不符合他们的天性。”星期三的声音了无生气,听上去疲惫不堪。影子以前从来没听他这样说话。
  “出什么事了?”
  “太困难了。真他妈太难了。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看来我们还是直接割断自己的喉咙更省事点,自己了断。”
  “你不该说这种丧气话。”
  “是呀,你说得对。”
  “嗯,你们这种人割喉倒也有个好处,”影子开了个玩笑,想让星期三振作起来,“不疼。”
  “会疼的。即使是我们这种人,伤害仍旧会带来疼痛。你在一个物质的世界中活动、生存,这个物质世界必然会对你产生一定的作用。受伤会疼痛。同样的,贪婪会让我们陶醉,欲望可以烧灼我们的内心。我们不容易死,就算死也不是那种寿终正寝的死法,但我们仍旧会死。死了以后,如果我们依然被人们爱戴、怀念,那么,类似我们的某个人将会出现,取代我们的位置,把整桩该死的事情再来一遍。但如果我们被人们遗忘,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影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他,只好换个话题。“你从哪里打电话?”
  “妈的,这不关你的事。”
  “你喝醉了吗?”
  “还没有。我一直在想念托尔。你不认识他,他是个大高个,长得跟你差不多,心肠很好。人不太聪明,但只要你开口,他可以把衬衣脱下来送给你。他自杀了。1932年在费城,把枪塞进嘴巴里,把自个儿的脑袋轰了下来。对神来说,这种死法是多么可悲呀。”
  “我很遗憾。”
  “但为这份同情心,你连该死的两分钱都不肯施舍,孩子。他和你特别像,都是不爱说话的傻大个儿。”星期三停了下来,开始咳嗽。
  “出什么事了?”影子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他们来接触了。”
  “谁?”
  “我们的对手。”
  “然后呢?”
  “他们想谈判,订立一个休战协议。和平谈判,和我们他妈的和平共存。”
  “现在情况怎样?”
  “现在我和那些现代混蛋们去喝该死的咖啡,在堪萨斯市的共济会大厅。”
  “知道了。你过来接我,还是我去那里和你碰面?”
  “你待在那儿别动,低头老实做人。千万别招惹是非。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可是——”
  咔的一声响,电话断掉了,再也没有一丝声音。没有拨号音。当然,这部电话还没联通,从来没有过拨号音。
  只好继续消磨时间。和星期三的谈话让影子觉得非常不安。他站起来,想出去散会步,但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只好再次坐下。
  影子拿起那本《湖畔镇市议会备忘录,1872—1884年》,打开书页,眼睛随便扫着上面细小的印刷字体,可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是偶尔停下来,瞄一眼吸引住视线的东西。
  影子从书中得知,1874年7月,市议会统计了蜂拥来到镇上的流动的外国伐木工人数;在第三大街和主干道的交汇处将兴建一座剧院;还有人们希望能在弥勒河上建筑堤坝,将水塘变为一个大湖。议会批准支付给一位萨缪尔?萨缪尔斯先生70美元,给海克?萨勒闵先生85美元,作为征用他们土地的补偿,以及将他们的住宅迁出即将被湖水淹没的地方的费用。
  影子从未想到那个湖居然是人工湖。当时只有一个用堤坝围起来的池塘,为什么就管这个镇子叫湖畔镇呢?他继续看下去,发现湖泊工程是一位赫因泽曼恩先生负责的,此人来自巴伐利亚的霍德穆林。市议会批准拨给他370美元作为工程项目款,不足之数由公众捐款补足。影子撕下一条纸巾,夹在书页里当书签。他可以想象,赫因泽曼恩看到有关他祖父的那部分介绍时该有多么开心。不晓得那个老人知不知道他的家族曾参与建造这座湖。影子继续向后翻动书页,想找出有关建湖工程的更多内容。
  他们在1876年举行了湖泊落成仪式,还为湖题词,将其作为镇子成立一百周年纪念的重要献礼。市议会通过投票,一致表示对赫因泽曼恩先生的感谢。
  影子查看手表,现在已经5点30分了。他走进浴室,刮干净胡子,梳理头发,换了衣服。最后15分钟也消耗过去了。他拿起葡萄酒和盆栽植物,出门走到隔壁房门前。
  刚一敲门,立刻有人前来开门。玛格丽特?奥尔森看上去几乎和他一样紧张不安。她接过葡萄酒瓶和盆栽植物,说了声谢谢。房间里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绿野仙踪》的录像。电视画面是深褐色调的,多萝西还在堪萨斯城,闭着眼睛坐在马维尔教授的四轮马车里,那个老骗子则假装在读取她的思想,而改变她人生的龙卷风就要来了。里昂坐在电视机前摆弄着一辆玩具救火车。一看见影子,他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站起来撒腿就跑,结果因为太激动差点绊倒在地。他跑进房子后面的卧室,又立刻跑了出来,手里胜利地挥舞着一枚25美分的硬币。
  “看,迈克?安塞尔!”他大叫一声,然后合上双手,假装把硬币塞进右手手心,然后张开这只手。“我把它变没了,迈克?安塞尔!”
  “你确实做到了。”影子说,“等我们吃完饭,如果你妈妈同意的话,我会告诉你怎么才能变得更漂亮。”
  “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教他。”玛格丽特?奥尔森说,“我们还要等萨曼莎。我派她出去买酸奶油了,真不知道为什么耽搁那么久。”
  这时,仿佛听到了她的话一般,外面木头平台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用肩膀推开房门。影子一开始没认出她来,接着他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想要带卡路里的那种,还是尝起来像墙纸的那种。反正我买了带卡路里的那种。”他知道她是谁了:那个在去开罗的路上搭车的女孩。
  “那种可以。”玛格丽特?奥尔森说,“萨姆,这位就是我的邻居,迈克?安塞尔先生。迈克,这位是萨曼莎?布莱克?克罗,我妹妹。”
  我不认识你,影子拼命地想,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我们完全是陌生人。他试图回忆起那次他是如何想象下雪的。那次多么轻松,而这一次简直令人绝望。他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她眨眨眼睛,抬头仔细看着他的脸,脸上一阵迷惑。然后,她眼睛中露出认出他来的神情,她的嘴角一弯,露出笑容。“你好。”
  “我得去看看饭菜怎么样了。”玛格丽特说,声音很紧张,仿佛她是那种离开厨房一小会儿,就担心饭菜会烧糊的人。
  萨姆脱下她鼓鼓囊囊的外套和帽子。“原来那个忧郁而神秘的邻居就是你。”她说,“谁想得到?”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而你,”他说,“就是那个叫萨姆的女孩。我们可以另找时间再谈这个吗?”
  “只要你发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交。”
  里昂用力拽着影子的裤子。“你能现在就表演给我看吗?”他问,伸手给他看那枚硬币。
  “好吧。”影子说,“不过我教给你之后,你必须记住一件事:魔术大师永远不透露自己魔术的秘密。”
  “我发誓不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