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书带草    更新:2021-11-25 16:26
  梅岑困惑地看着他们。他们急匆匆地在书架之间穿梭,迅速地从上面抽出一本本大卷宗的厚书,烦躁不安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写着什么。
  梅岑甩甩头,想告诉自己她是在做梦。这些人怎么回事?怎么会毫不在意她们的贸然闯入?梅岑打着哆嗦,走到离她最近的一个年轻女人身边,观察着她。她显然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因为她一直不停地对隔壁的一位高个男人说着什么,但图书馆吵闹得不得了,所以女人的话仅有只言片语飘进了梅岑耳畔。
  “……明天日落时,我们就要被……”她语调急促。
  “……我们在这儿呆着,就在这儿等着,听我解释……”男人和缓地回答,低头仔细检查着他本子上的大段文字。
  她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一男一女。她抬起一只手,使劲在女人面前晃了晃,女人继续在本子上抄东西,完全沉浸在其中了。梅岑弯了弯腰,这样她就可以和女人刚好齐平。
  “呃……对不起?”她试探地凑近女人,怯生生地问。
  那女人猛然抬头,梅岑吓了一大跳。但她并没有看梅岑,而是看着相反的方向,一个老太太在冲她微笑。
  “请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岑语气强烈地叫道,伸手想拽住女人的手臂。她对她置之不理的恶劣态度很不满。
  “梅岑!”钟苓虚弱地阻止道,但为时已晚,梅岑牢牢地抓住了女人——实际上,她的手立刻就径直从女人的臂膀里穿透,握着的是空气。她惊得后退几步,惊恐看看那女人,再看看自己的手。钟苓瘫坐在了地板上,恐惧地抓住身边书架的边缘。
  难道她们见到了鬼魂?梅岑大口喘着气,害怕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里的人。她才意识到,自己和钟苓的衣服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仍旧是什么颜色;而屋里的人服装都灰蒙蒙的,泛着黄色,既好像尘封已久的记忆,又仿佛浸泡多时的梦境。再看屋里的其它物品,也是朦朦胧胧的,飘渺虚无的。
  屋里的人们,这会儿都不说话,忙着摘抄资料之类的内容,好几个人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许梅岑和钟苓做梦也没有想过,U4有这样一个房间,里面由幽灵来充斥!梅岑知道U4的确有许多希奇古怪的玩意儿,可有鬼存在这个事实实在是太不合理了。就算他们要搞研究,也别弄个鬼屋来呀!梅岑摸索着去拧门把手,在被鬼魂袭击和被U4的人碎尸万段中,她宁愿选择后者。
  “二位不必惊慌。”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房间的一角响起。梅岑和钟苓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那儿,极度的恐慌使得她们的上下牙齿不停打架。一个陌生人走了出来,他的脚步轻捷,至多也只有四十来岁,可其脸颊上深深的皱纹却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几十岁。他看她们的目光中没有一点愤怒,一点惊讶,只有点沧桑古旧之感,好像他早就料到有人会闯进来。梅岑一方面联想起老樟树,好像又回到了如茗中学,心里怪怪的;一方面担心又来个幽灵找她们的麻烦。钟苓则显得不太害怕,因为她注意到这个人的衣裤都是深蓝色的,不含半点黄色。至少可以证明这是个实实在在百分之百的人。
  “我们不是故意进来的。”梅岑嗫嚅着,耷拉着脑袋。
  “你们应该把话说准。”陌生人叹了口气,“你们根本没有进来,更谈不上不是故意的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斗,不紧不慢地点上,陶醉地吸了一口,注视着房间里忙碌的鬼魂们。一席话说得梅岑压根找不着北了,什么叫“没进来”?
  “那,劳驾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钟苓小心地冲着屋子含糊地挥了挥手,似乎要窒息了。
  陌生人审视着钟苓,又叹了口气:“你问我?哦,漂亮的小姐,恐怕你在白费力气。苏格拉底不是说过吗,‘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坚决拥护他的看法。”钟苓扬起了眉毛,开始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瞪视着陌生人,谴责着他。梅岑张大了嘴,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估计她被闹糊涂了。
  “那他们不是鬼,对吗?”梅岑问陌生人,满含期待。
  “对。真是个聪明的姑娘!”陌生人赞赏地点头,几点烟丝从燃烧着的烟斗里弹了出来,蜷缩着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熄灭了,“他们是梦境,是回忆,是幻觉;是虚拟的,是无形的,是飘逸的。我这么说你们听得懂吗?”梅岑和钟苓同时摇头,傻乎乎的。结果陌生人第三次叹了气。梅岑真想发火了,她失神地瞪着他,一脸狂怒。
  “这间屋子叫做‘梦幻工厂’,是U4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陌生人开始用办公事的口吻解释,一下子正式冷漠了许多,“你们看见的不是幽灵鬼魂,而是人们的梦境。至少大部分是,我想还有一小部分是记忆吧……不过,这不归我管。”梅岑迷惘地看着屋子里的人,钟苓却在思考。
  “他们是怎么被收集进一间屋里的?”她询问道。
  “提取,汲取,猎取,还有剔除。”陌生人神定自若而不假思索地回答,“具体内容我可不会告诉你们的。”稍微顿了顿,他又开口说道:“你们所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梦境,来,我领你们去看看其他的。”他向门口走去,梅岑和钟苓紧张地对视一眼,紧紧拉住对方的手,并肩跟在陌生人后面。
  “这,就是梦幻工厂的前厅。”他们回到了那个有许多门的圆形房间里,陌生人骄傲地介绍着,“现在,我打算先带你们去一个侧厅看一个东西。你们必须跟着我,不要乱碰任何东西,这里除了神奇就是危险。”他严肃地拍了拍梅岑的肩,拉开了一扇红木门,这扇门相当古老,上面有些符咒,发着光。
  “欢迎来到脑部研究侧厅!”陌生人高兴地说,梅岑和钟苓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住了:这像一个流水线作业的车间。不同的是,该摆放传送带的地方在这里被放进了好些个玻璃缸,整齐地排列着。里面漂浮着一些黏糊糊、滑溜溜、色彩斑斓的物质,听见有人进来,它们示威似地游到水面,凶险地嚓嚓作响。
  “这是什么?”钟苓有点不情愿地指了指玻璃缸,半闭着眼,觉得恶心。梅岑也感兴趣地看着缸里的生物。
  “它们不一样。”陌生人耐心地说,“最那头是一个完整的脑。接下来是大脑、小脑、脑干,然后是几百种神经元。”
  “它们怎么是活的?”梅岑埋怨地问,“我们学校生物实验室里的都是标本,没听说过能单独培养。”
  “它们被作了手术,得以单独存活。我们要弄清人与人的神经元的区别才能收集一切有价值的梦境,从而充实梦幻工厂的内涵。嘿嘿,另一方面嘛,也为我本身搞到饭碗。”他狡黠地笑了。梅岑发现自己也勉强地裂着嘴,别提多白痴了。
  走出了这个房间,陌生人又将她们领入下一个门。这里的景物两人十分眼熟:所有物体都泛着黄色。不用说,又是某个人的梦境。这里的背景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人影憧憧,看起来他们在开鸡尾酒会。陌生人指给他们看一个年轻小伙子:“他是这个梦的主角。”
  主角正和一位美丽的姑娘聊天,两人快活地交谈,不时喝上一口酒。等杯子空了,两人开始亲密地拥抱,随后发展为接吻。钟苓厌恶地背过身去,梅岑则觉得没什么。她一边欣赏着两人的热吻,边琢磨怎么从这里出去。她已经意识到,陌生人不会轻易放她们回去的。她总认为,现在的友好善意,只能是将来的邪恶凶狠的前奏。唉,真是的,她们昏了头了,明知这是U4的领地,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呆在车里,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车外逛逛呢?可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陌生人轻蔑地看着那对热吻的情侣:“哼,真是够无耻的,肮脏的、不切实际的欲望,定会成为一个人毁灭的标志。”他漫不经心地挠了挠鼻子:“那姑娘不会答应他的,做他的白日梦去吧。不过,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也是现实社会的一个征象,我们也把它收录进来了。”他看着梅岑和钟苓,调皮地挤眉弄眼。
  下一个房间里,又是一个女孩的梦境。她用钢琴弹奏着一首又一首短小精湛的曲子,那声音如山涧云雀啾叽,雪里银铃丁冬,女孩面过西施貂禅,态赛蒙娜丽莎。如此人间精华,得一,足矣!
  “高贵典雅的梦,寄托着崇高而质朴的情思。这样的梦境,我们自然求之不得,梦幻工厂将永远为它们敞开。”陌生人稍稍有点激动地感叹道。梅岑似懂非懂地凝望着女孩,也发现了她有一丝不同与绣花枕头的美,一丝有异与花瓶傀儡的美。这美就是艺术之美吗?梅岑钦佩地想,它的魅力真是大,与艺术思想相比,连人的生命也显得微乎其微,不足以为奇了。
  “梦幻工厂包括了所有人的梦吗?”钟苓插嘴道,这时他们在观看一位老人的梦,梦中的他被许多天使般的孩子包围着。
  “对,也不对。”陌生人悠悠地讲述,“宇宙天体包罗万象,你永远不能说‘所有’这个词,它的范围太广了。所有人?不,考古学家考证最远古的人类,至今还有疑点;所有动植物?不,没人能打赌渡渡鸟和大颅榄树灭绝的悲剧再也不会重演,也没人能肯定不会有新的物种加入;所有星宿?不,连硕大的银河系也只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组成部分,又岂能发掘一切天体!我们人类的智慧还塞不满一只电灯泡呢,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沾沾自喜,对我们不真正懂的事物妄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