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怀（下）
  听薛真问自己为何会来到扬州，林雪涵笑道：“你大哥说担心你在扬州的安全，又调不开别的人手，所以让我过来帮你，顺便看看这儿有没有生意可做。”
  薛真心中冷哼，要真是担心他的安危，让他回建康去不就成了，何必还特意从平江调来林雪涵？薛泰的目的，显然是想要在扬州展一番拳脚，由薛真在明处吸引其他帮派的视线，林雪涵则在暗中布置，力求在其他势力干预之前就打下一个牢固的楔子。
  薛启的这三个义子，收养时都已经七八岁大，彼此间既无血缘关系，也没有幼年时培养出来的手足之情，即使表面上和和气气，内心深处也谈不上太多的兄弟情谊。这在广运盟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好在薛泰和薛德都是一心为广运盟着想，这几年来配合得还是相当令人满意，因此薛启才能放心游山玩水。
  但换一个角度来讲，如果为了广运盟的利益，让义弟做一下棋子，这对薛泰来说，也决不会是个困难的决定。
  这样的用意，薛真和林雪涵自是心照不宣，就连旁观的归雁，也猜了个大概，房中的气氛，一时间竟是出奇的压抑。
  林雪涵带来的属下，也证明了这一点，“银鼠”裴冲和“灰兔”寇元朗，都是足智多谋，善于经营组织的人物，并不以武功见长，真要有什么危险，恐怕还要薛真保护他们。
  “你这宅子太小，我让裴寇二人在附近买个院子，他们带着随从手下住过去，我陪你住在这里，可好？”林雪涵知道薛真心中不快，语气极尽温柔。
  “随便。”薛真没好气地道，“不过我这里可危险得很，随时有人冲进来杀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归雁重重咳了一声，起身道：“既然你已有人保护，那我可以走了。”说完向林雪涵点了点头，看都没看薛真一眼，便走了出去。
  薛真一愣，一边起身跟在后面，一边道：“我送你……”
  林雪涵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甚是奇怪，什么时候起薛真还需要一个青楼女子来保护了？她摇摇头，自去安排下属的事宜。
  “呃……我和她其实……”薛真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解释，而他和林雪涵的关系，确实也颇不清楚，因此说出来的话当然也是结结巴巴。
  “你是薛公子嘛，做什么自也不用向我交待。只可惜了唐姐姐一番深情……”
  这丫头怎么总把安安挂在嘴边上……唐安安是薛真的软肋，想起来总是一阵揪心，归雁却偏偏不知趣。
  薛真无奈地看向归雁，发现她还是一副平静的面孔，心忖道：难道她刚才的话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我误会了？
  两人都不说话，片刻间便走到中街，街上车水马龙，往来行人的脸上都带着春天般的笑意。
  看来司徒天鹰的死讯并未传出啊，否则城中定不会如此平静。那四个老家伙，也不想扰乱即将到来的花会么……
  清脆的叫卖声打断了薛真的思绪，一个只有薛真腰身高的小女孩，捧着一把鲜红的芍药，站在他的面前。
  “公子，买枝芍药送给这位姐姐吧。我家的芍药，是全城开花最早的哦！”
  小女孩说的不假，芍药开花的盛期尚未到来，街上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卖芍药的人了。
  归雁脸上微红，就要走开，薛真将她拉住，笑道：“我住的是芍药园，怎可有名无实呢？”说着拿出一块银子，塞到小女孩手里，“我全买下了。”
  “是银子呢！”小女孩高兴地嚷着，随即怯生生地道，“可是太多了，不知道怎么找给公子……”
  “不要紧，多的给你买衣服。”薛真接过花，指着宅子的方向，笑道，“我住在这后面的芍药园，以后每天要卖的花送到那里就行，我都买下来。”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跑了，薛真转向归雁，含笑把手中娇艳欲滴的芍药递了过去。
  归雁垂首轻声道：“公子身在万花园中，难道还缺这一株芍药么？”
  这样一句话，倒教薛真呆了一呆，他原本只是想逗归雁开心而已，并没有想得太多。不过既然人家话已出口，总不能说姑娘你别误会，便道：“即便在万花园中，此刻眼里却只有这一株芍药。”
  归雁抬头看向薛真，双眸中闪过一丝亮丽的神采，一瞬间竟让薛真定在那里。
  尽管只占了清纯可爱，尚称不上绝色，但薛真可以肯定，这个女子的眼眸，是他见过最动人心魄的一双。就算他阅过美女如云，也几乎迷醉在那炫目的眼波里。
  奇怪，我以前看她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薛真好不容易定下了神，不由心中困惑。
  那光华一霎即逝，归雁幽幽道：“明日琼花盛放，极尽光芒，公子可还会记得这株小小芍药？”
  薛真道：“琼花之名贵，在于世间少有，芍药之可人，在于亲切温馨，两花相较，各有千秋，芍药又怎会输于琼花了？”
  归雁终于露出了笑容，接过芍药道：“公子不必送了，归雁还有些事情要办。明日就是花会之期，我家小姐会在琼花观露面，公子莫要迟了。”说罢转身去了。
  明天的花会，一切会顺利么……等薛真心情不定地回到芍药园，方胜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看方胜一脸的失望之色，薛真就知自己所料不差。方胜果然是被莫?的一套官腔打发了回来，甚至险些被司理参军邱正把那日醉月轩的案子也扣在他头上，心情郁郁，只简单说了几句便回房休息去了，薛真便来到了林雪涵的房间。
  “好像有心事？”林雪涵依然笑得那么温柔。
  薛真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隐瞒了有关慕容蝶的那些。林雪涵沉思片刻，正色道：“真弟，不是姐姐责备你，你做事的确太不小心了，你尚未形成江湖人的意识，还是那公子哥儿的感觉。”
  薛真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林雪涵，若说除了义父义母和师父之外，他还肯听什么人的话，那就只有林雪涵了，虽然他一直试图以“雪涵”来称呼她，心中却是真正将她当成姐姐的。
  “其一，你不该轻易让人做你的属下，余风和伍大我没有见到，但至少不应如此轻率。伍二等人的死，不能证明他们忠心于你，只能说明他们并非维扬道场的同伙罢了。其二，你在扬州不该如此招摇，随便就惹上维扬道场，还在醉月轩大打出手。在扬州，你没有相当的实力，要么不要接触江湖，要么老老实实地韬光养晦，可惜你都没有做到。我想你这住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好在我进来前仔细看了一下，周围倒没有什么眼线，可能你的实力不足，别人也不值得打草惊蛇，维扬道场那四个老家伙，既然计划已然成功，自然也懒得再来理你。”
  薛真泄气地道：“还有第三么？”
  “有。”林雪涵不依不饶，“你好奇心太重，尤其是对女子。其实弄影姑娘是不是蜀山派，颜如水到底是什么人，归雁的武功传自何人，与你又有何干呢？江湖上神秘的人和事太多，好奇心越重，死得就越早。[奇`书`网`整.理.'提.供]依我看来，这几个女子对你都没有敌意，但一旦你知晓了她们的秘密，那时就很难讲了。江湖上的保命之道，就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薛真只觉得汗流浃背，他自以为聪明，却不想林雪涵这么一说，竟处处是错。
  林雪涵舒了一口气，脸色温和了起来：“你只是经验尚浅，不打紧的，姐姐会尽量帮你。维扬道场那四个老东西这么嚣张，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太过得意忘形。不过在这之前，我也要见识一下那个万人迷的颜如水，究竟是好在哪里……”
  怎么说也还是女人……薛真微微一笑：“明日花会，你自然就见得到了。”
  林雪涵伸出软玉般的五指，抚了一下薛真鬓边头发，风情万种地笑道：“你心中比我还急吧？”
  薛真干笑一声，又道：“归雁怎么好像对我很不一般似的，实在有些奇怪。”
  “那有什么奇怪的？”林雪涵说完，已揽上薛真的脖颈，樱唇吻住了他的嘴，还咕哝着：“我的好弟弟，谁看了不喜欢呢……”
  第二章 花会（上）
  次日，当薛真和林雪涵并肩出现在东门外的琼花观时，那里已经是人满为患。林雪涵略微易容，相貌已是明显不同，不过她当然不肯将自己变丑，仍然是秀美可人。
  琼花乃是宇内第一的奇花，仅在扬州有此一株，百年前的一代贤相韩琦曾写诗赞曰“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与之同时的欧阳修更于琼花观建无双亭，以表此花的独特。仁宗皇帝曾敕令移种此花至汴京御花园，不想次年即萎，只得又送回扬州。后来完颜亮攻陷扬州，又将此花掠走，但花当即枯死。后人对琼花观的残根悉心呵护，才又使琼花恢复生机，重现扬州。
  自此以后，派专人看护琼花，便成了扬州历任地方官员的重任之一。尤其在琼花含苞之时，更是关闭琼花观，不令闲杂人等入内，直至花朵绽放，方才重开观门，接待赏花宾客。
  如此一来，每年琼花观关后重开的头几日，便成了扬州最为热闹的时候，官宦商贾，络绎不绝，更有善动心思的青楼，派出最美的姑娘，来个人花斗艳，自然能借机大赚一笔。
  官府看到有利可图，干脆把赏花的头三天定为了官家直接操办的花会，凡是要在花会上有个座位的，当然要出钱来买，至于想在花会上做生意的，更是要被抽金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