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神麦之戈    更新:2021-11-25 15:41
  虽是壁陡峰高,三人却是如履平地。一看便知非寻常之辈。到得山巅,就在一块巨石之上,席地坐下。挑担之人随揭开担子,取出几碟菜,一壶酒,三只杯子,三双竹箸,摆在石上。然后斟酒把盏,举杯畅饮。
  起先,云阳道长还以为是那些附近登山采药之人,到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远远伫立一边,似欣赏那山巅美景一般。只见那两男一女,举杯饮酒,谈笑自若,旁若无人。喝着喝着,渐渐有些把持不住了。先是那身穿月白单衫罗裙,罩一件半臂元色花绸,柳眉杏眼的女子,像是喝高一般,解开罩衫,眼里兀自秋波婉转,好似勾栏女子一般。其中一个生得斯文一脉,秀才打扮的灰衣男子,贼手贼脚地往那罗裙下那微露的三寸小金莲摸去,那女子“咯咯”一笑,半推半就地任由他摸。那个挑担身穿墨褐色短袄,生得相貌威严的中年人,佯装不知,只是大口大口喝酒。云阳道长看得真切,遂隐身一块岩石后,只见那三人坐的地方,一片妖气浮绕。
  那两男一女一阵嬉笑打闹,看样子已是吃饱喝足,扔下手中杯箸不要,然后从石上起身,摇摇晃晃顺着来路走去,只是没有起先如履平地一般麻利。云阳道长暗中沉吟道:“不知是何方妖孽?居然大白天出来挂个人形!贫道不妨悄悄尾随,也好看个究竟。”想到这里,遂从岩石后走出来,远远跟在那三个人后面。那三人喝得已是二马栏杆,一路勾肩搂背,偏偏倒倒,自然不曾注意一直跟在后面的云阳道长。
  走了一时三刻,估计三两里路,到了一荒僻之处,倏然看到遍地红枫松树,簇拥一嶙峋怪状的山石,山石上藤蔓杂生,竟有一个仙人洞,里面隐约还有一个洞,洞中藏洞,不经意还看不见。到了那洞前,三人直接进去,再无踪影。
  云阳道长悄悄走近一看,洞里黑糊糊一片,弥漫一股腥秽之气。洞口处似乎还有几截白森森已经干臭的人大腿骨,几个骷髅,还有一些竹篓镰刀之类的农具,看样子,是那些采药人遗下的物什。
  云阳道长捏着鼻子退在一边,暗自思忖道:“看来是害人的妖孽,不如捱到夜里,趁他们出来害人再一并铲除,也好除却地方一害。”抱定主意,云阳纵身跃上洞前一棵大松树上,将身隐在松针之内。
  渐渐到了夜晚,只见秋月清朗,秋气寒凉,四周一片萧森。云阳道长从中午直到现在,似老僧入定醒来,睁眼往那仙人洞瞅去。恰好这个时候,洞里鱼贯出来那白天入洞的三个人来,只是与白天那副打扮有所不同。女的身下拖锦曳绣,嘻嘻笑对一个墨袍篷头的黑脸汉子说道:“袁哥哥,听说最近应天城里有一些秋后待斩的囚犯要被砍脑壳,我们不如寻个地方,好弄些脑髓、心肝之类的东西回来,如何?”黑脸汉子说道:“是啊,这两天来山上采药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我也心慌的很呀。”跟在后面一身灰布短袄的瘦子说道:“呃,有些道理。”
  三人边说着,边走到云阳道长藏身的松树下。云阳道长沉吟道:“辛辛苦苦等了一天,终于等来了机会,此时不除掉你几个妖孽,更待何时?”转定念头,将剑扯在手中,似鹰鹫从天而降,手起一刀,先把这叫袁哥的黑脸汉子杀了,却是一只黑猩猩。又一刀,把那拖锦曳绣的女子分为两段,是一只野山鸡。那灰衣短袄瘦子正想逃窜,云阳道长一剑刺去,将那瘦子肋下刺了一剑,瘦子负痛没命似的逃窜,云阳道长飞也似的追上前去。恰好前面有一条山涧,瘦子被追昏了头,一个失足,跌入山涧中,半晌,传出一声闷响,看样子已是脑浆迸裂。
  云阳道长一口气,将那几个妖孽斫了个一干二尽,抬头望天,只见秋月高挂,亮如白昼。看了一回,蓦然,远远的望见一个人影,正沿着山坡发狂奔来。云阳道长叹道:“真不知今晚是为何,前面除了一群妖孽,这回又冒出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来,妖气忒重了点罢?不妨待他近了再说。”心念一动,人已经一个踊跃,纵上树上。仍旧藏在一蓬松针后面,继续观察。
  这时,那奔跑的人影越来越近,“嗷,嗷——”不停地嘶嚎,且一惨声似一声。云阳道长听得心惊胆颤,毛发倒立。这哪里是在嚎,分明是阴曹地府里厉鬼的嚎叫声。心想:“自己云游四方,何事未曾见过,独独这哭嚎声当真是惊天泣鬼一般。倒不知为何这般惨烈?”
  少顷,那奔嚎之人已离云阳道长藏身的松树只有百十米远。云阳道长再细细一看,心“咯噔”一下,神情骤然紧张起来,面部神经更是僵硬无比,心都抽到嗓子眼了。
  借着月光,他彻底看清这狂奔而来的人,一身猩红,鲜血淋淋,没有一丝半点皮肤,是一个活生生被剥了皮的男人!一个兀自挣扎,逐步跑向死亡,没有灵魂,没有生存希望,行将就死的无皮躯体!
  悲风萧萧 第五章 皮囊之下
  草屋里有一股怪异的酸味,酸味正从地上一个绛紫土坛里漂浮出来,无形无色。乍一闻到,有种浓烈容易让人致幻的毒参茄特有的味道。只是毒参茄浸泡在一坛酸醋中,那浓烈刺鼻的味道才被酸味给勉强抑制住,即使如此,整个草棚搭起的简陋屋子里,还是怪味肆意。
  不过草屋里还是死一般寂静。“咕嘟、咕嘟”,墙角一个架在炉子上的瓦罐罐正吐着热气,还能让人感到这间屋子的主人刚刚出去。
  屋子当中,有一个三尺多高开口很大的瓮缸,里面装着一种类似营养液的液体。刘忠一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刚好露出肉红色鼻孔和一张嘴巴。离缸瓮仅一米远的地方,居右架着一块干净的木板,一头搁着用来缝合的针线剪刀,钻骨头的钻子,以及一些用来消毒的棉花团,像是要进行一场手术。
  果不其然,有大概五分钟时间,缸子里的刘忠一似乎动了下,急促地呼吸一下,喉头“咯”一声吞咽,就在没有声音了。小小的声音却被外面人听见,很快,门开了,进来一个白衣灰裤,袖子高挽,腰间扎着一块蓝布的人来,却是云阳道长。
  云阳道长走近缸子前,看一眼浸泡在液体中的刘忠一,然后走到墙角,拎起炉子上正吐热气的瓦罐,将黄褐色药水倒在桌上一只碗里,放下手上的瓦罐后,又走到那个绛紫色土坛边,伸出一根指头,往里蘸一下,用舌尖轻轻感觉一下,自言自语道:“唔,我看差不多了。”随起身取一块棉花团,伸到坛子里,又蘸了许多,心满意足地将那棉团搁在那堆针线剪刀旁,以备待用。做完这一切,云阳道长走出了草屋。
  刚才,云阳道长试着品觉之物,乃摄山深处人鸟罕至的地方,采掘而来的毒参茄与蔓陀罗两种植物的混合液体。毒参茄与曼佗罗都是做迷药的原材料,与那种麻醉剂一样,使人麻痹、昏迷或是致幻。如果是好人得知到无所谓,倘若是那歹人得到,就会用于迷人,做那劫财害命的勾当。换句话说,许多蒙汗药都是从中提炼出来的。
  不多时,云阳道长又返回草屋,只是手上沉甸甸多了一物。只见他将那东西往草屋当中的木板上一放,随后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平。一看,却是一张黑猩猩的皮来。看样子,这皮才剥了一会,而且很新鲜。
  铺好黑猩猩皮子后,云阳道长赶紧将缸子里的刘忠一抬了出来,轻放在黑猩猩皮子上,拿过那碗已经凉温的药剂,一只手巧妙捏开他紧咬的牙床,将一碗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说道:“喝了这‘九阳还魂草’汤,算你鬼门关走出了一只腿,后面还看你了。”稍事片刻,云阳道长拿起那个预先蘸了迷药的棉团儿,往刘忠一鼻子上抹了几回,估计是想让他深睡,然后,拿起一旁的钻子来,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在刘忠一那白森森颅骨上钻孔。
  稍微懂得的都知道,人的颅骨分为外板和内板,隔在内外板之间的便是板障,如果是植皮,不将颅骨钻孔,即使植上皮,也无用处,光溜溜的颅骨是无法与所植的皮生长在一起,只有钻了孔的颅骨,才会重新长出肉芽与植来的皮吻合生长。当然,这钻孔稍不注意,钻破了内板,就会伤了脑髓,不死也瘫。云阳道长大气不敢出,终于钻好最后一个孔后,像是给婴儿穿衣服一样,将一身肉红,兀自昏迷的刘忠一裹在了黑猩猩的毛皮囊里。
  做完这一切后,云阳道长已是浑身湿透,汗水长流。
  几天后,刘忠一艰难睁开双眼,吐出一滩类似脓液的黄水,头一扭,又复昏迷;
  一个星期后,刘忠一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用手揉揉眼睛,却是一只钢硬的黑爪,以为是在梦里。仔细一看,却是自己的,而且整个身子都是毛耸耸的。惊愕之余,当即昏厥;
  半个月后,刘忠一再次从虚脱中醒来,醒来的时候,不吃,不喝,不说话。因为,他深信的那个御前五品执掌侍卫的刘忠一已经死去,而眼下这个浑身黑毛的刘忠一,不过是寄人皮囊之下的行尸走肉,而且是借用畜类的皮囊。
  救得了人,却救不了心。最大哀莫,莫过于心死。云阳道长为自己凭化腐朽为新生的神奇之作,还未来得及欣喜,又眼看着这个才恢复生命的个体,又渐渐走向死亡,深感无辙的时候,刘忠一已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了草屋,像一只才学走路的黑猩猩一样。
  云阳道长不敢怠慢,紧跟在后面。
  深秋的摄山凤翔峰上,一片红灿灿的绚丽,红枫次第披染。刘忠一趔趔趄趄,径自走到绝顶上,但见脚下云雾环绕,深不可邃,有心往那无极世界纵身而去,云阳道长喝道:“且慢,待贫道给你讲完一个故事来,你再做决定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