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未再    更新:2021-11-25 15:32
  这次准备做专题?”
  卓阳说:“救出那些女孩们再说,再拍照。蒙娜说过新闻人责任在于公平公正地记录一切报道一切,然现今形势,还是以保护生命为先!”莫主编注视了卓阳一会,说:“你真的成熟了,变得冷静而可靠!”这个男孩,是他从小看到大,却没有想到的是,他比他预料的要成长得快,“我似乎已经没有左右你的能力了!”拍一下自己的脑瓜,无奈的样子。卓阳机灵,早嗅出不寻常,此刻借着机会说:“莫主编,为何你和我父都对王老板有微辞?我认为国难当前,任何个人看法都不应作为团结抗日的阻碍!”莫主编说:“你的看法,我保留。我与你父对王某人的看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在抗日问题上的立场和所为我佩服也赞同,但此人太过急功近利太爱出锋头,恐怕有朝一日会闹出事端来。没必要的话,还是与之保持距离为好!”卓阳点头:“我自有主张,会把好分寸!”再提醒,“莫叔叔,这次的事不要向我父母提起!”
  莫主编道:“这是自然。但是,还是那句话——小心为上!”“莫叔叔――”卓阳还有问题。莫主编已经站起来,他打住他的话:“太聪明的孩子要保护,但生在这时节,只好放聪明孩子早点出去摔打。”卓阳望着莫主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随口一问:“莫主编是否有副业?”
  秦编辑只当没听见:“别忘了通知杜小姐,杜小姐没有留德律风号码,你还得亲自走一趟!”她也走了。卓阳问不到人,就只好拿起一边的相机擦起了镜头,镜头是通明的,反射着阳光。他一直觉得照相机镜头是一个又诚实又狡猾的东西,既能骗人又能留下最真实的痕迹。多奇妙!他真想知道一切玄妙背后的真相。是他太好奇了。他想,他是愿意接近那样玄妙的结果。又低头看纸,画的小白兔竖着两只长长的耳朵,眼睛黑亮黑亮的。把纸叠好,放在一边的文件夹里,一下没放稳,滑落好几页纸,其中夹着一张相片。暗黑的夜里,唱戏的女孩。他为自己留了一张这相片。归云从报社回了戏院,心里思忖着同归凤说的事,才一脚踏进戏院大门就被堂倌领班风风火火赶在一边。“靠后靠后,诸位让让!”里头看戏的人被吆喝开了,归云也被推到一边。门边的观众都不知发生什么阵仗,莫名所以,又不敢造次,老实地听话地往两边让。
  中国人老实,有时候老实得不问青红皂白。见别人让了,自己也跟着让,让的场子后边秩序大乱,有人被挤到脚,有人被抢了座,还有人打翻了杯子,烫到邻座,折腾出一片大呼小叫。
  归云挤进去,归凤在台上唱《孔雀东南飞》,专心做着刘兰芝,对下面耳不闻,眼不看。做焦仲卿的小生却没好定力,一边唱着,一边眼神飞到门口。归凤转个身子,扯过那位焦仲卿,非让她的眼神回台上来。台上的角儿,绝不容忍同台的搭档一心二用。归凤在舞台上,有她作为红角儿的气势,不着痕迹的拉扯和不动声色的眼色警告,让那位小生再不敢出戏往门边看了。归云方舒了口气。门外有人进来,那堂倌开道,领头的中等个头,身着考究的手工刺绣的黑色对襟中装,下身一条宽松的黑色纺绸裤。脸上架着包金边的眼镜,却架不出书卷气来,只因脸上左颊有条长疤,蜈蚣一般趴着。身后跟着三四个随从。江太中亲自弓腰跑出来,一脸谄笑地迎了过去。“方爷,您老赏光,我这小戏台子可真是三生荣幸啊!”亲自给迎到第一排的雅座。
  归云抓住堂倌问:“小三子,这是谁啊?好大阵仗。”叫“小三子”的堂倌卖弄,说:“杜小姐你可真没眼见,这位可是海上达人张先生表外甥方爷进山,管码头的咧!”伸出大拇指,“青帮里面的一号人物!”“怎么会有这种人?”“嗨!”小三子蔑视归云的担忧,笑她没见识,“靠山得靠大的,捕鱼得抓肥的。这可是道理。”拂了袖子,跟前伺候去了。归云往前挤,她看清了方进山,他眼镜后的小眼睛精光四灿,像装老虎的猫。
  边上自有江太中来解说:“方爷,您给咱们的头肩断断,这《孔雀东南飞》可唱的怎样?”
  台上的归凤已演到《雀会》。准备以死明志的刘兰芝唱白:“仲卿,你我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生既是同命,死亦当共事!”泪满面,愁满面,孔雀就要东南飞了。方进山拍了手,笑了。“好!”声如洪钟。江太中也鼓掌,小三子也鼓掌,所有的观众都鼓掌了。整个戏院都沸腾了。
  归云充耳不闻,她只看着台上的归凤,光彩四射,风采夺人,打动每个人。
  转眼,便是方进山那虎生生的猫眼,紧紧锁在归凤身上。
  十五 诉衷情?孤萍随波
  自方进山进了宝蝉戏院,归凤头上就像罩了一顶乌云。方进山那日后便未再来,只遣人每日送银盾和花篮,花篮上大大书着“风华绝代来归凤,美轮美奂绍兴戏”,专门要让人知道他在捧着来归凤。归凤心底犯了慌,但凡见了方进山的花篮,就像见催命符,神魂也不在本位了。
  戏班子里的姊妹们心中皆因此事惴惴,流言蜚语,暗暗生出。归云暗恨,狠骂江太中的势力,同展风商议这事,他只道:“可还有我这份劳力在,再不济你们还能做纺织工……”归云摇头,并不是妥善法子。归凤是心慌意乱,方寸全失,只哀哀道:“我生来八字不好,这就是我的命!”
  展风更恨了,怒道:“如果姓方的要动归凤,我非同他拼了不可!”归云晓得他义气性子,且现今也入了危险行当,又怕他真的动粗,免不得劝一阵。万不得已,并非要如此。她只好宽慰归凤,且先按兵不动。但也奇怪,那方进山真有着几分耐心,只与归凤磨,一时半刻不曾强来。有几回还陪着位珠光宝气的老太太一同来看归凤的戏,他在一边端茶递水,做小伏低。
  归云暗暗观察几回,一日在后台卸装时同归凤商量:“暂且先与他周旋一段,我看他除了好色,倒还有其他打算。这样便能拖得一刻,再看看。”归凤想自己一心求老实本分生活,偏遭逢这样的煞星,不觉流了泪,道:“我怕再也支撑不下了,如避不了这个人。如果——如果——”说了两个“如果”便停了口。归云看着她秋波含泪,她早已是有了个主意的,就说:“我打听过,姓方的请来的老太太是张先生的妈,她是你的戏迷。”归凤懂了,也留心,一面与方进山虚与委蛇,智尽力竭,又一面按归云的说法同那老太太套了近乎,倒是颇投缘。归云眼见方进山倒是供着这老太太的,也算暂时找了避风处。
  只怕长远也不是法子,唯今之际躲一刻是一刻。她还有个最好的法子,如果归凤嫁给展风,或许会更好。庆姑也直念叨,不管归云也好,归凤也罢,展风随便娶哪个,她都安心的。只是旁敲侧击一番,展风并不解这个风情,许是待她同归凤真如一般。归云有些灰心,有些安心。惶惶惑惑,精神紧张。这时卓阳来通知她去报社排练了,她又想同归凤说一说这事,但见归凤恍惚更甚于她,就无法再说了。她先自去了报社。这回同上回不太一样,家什都搬空了,香气袭人,热闹非凡,鲜艳美丽。
  脂粉同发蜡,高跟鞋同西装裤,都描绘出浓艳的妆,曼妙的姿态,每个人都油光粉面。何时何地都端着身份架子,这就是上海时尚的风华。有几张脸归云是熟悉的,画报上电影里见过。还有几张脸,归云更加熟悉,是行内比归凤更加红的角儿。她站在门边,自己是一身罩着素色绒线披肩的蓝旗袍,被颜色压在门边。
  埋在人群中间的卓阳看到她了,已经排众而出。“看到很多明星,很亮眼!”她抓着自己的辫梢,忐忑笑着。卓阳看出她穿的一身正是那天在爱多亚路相遇时穿过的,如今再次见到,倍感亲切。她并没有施脂粉,疏淡的眉,光华的眼,辫子还那么长,那么黑。亭亭玉立站在壁角,让他一眼就看到了。你更亮眼!他想说,没说出口,毕竟唐突。“你的节目很特别,我们想要摆在压轴!”他就这样说了,下意识讨了好。
  归云涩涩笑,眼睛一亮,说:“我可以唱好。”他见她用手指反复梳着辫子,分明心中底气不足的,表面上又要这样镇定和自信。他就笑了,带她去了等候区。报社将一众大小明星聚集本就不易,这时的安排就稍显混乱了。演员们各有各的事,报个道并把演出节目交代好后,有事情的就先走了,没事情的按名号在编辑那边依次过场。
  卓阳安排了归云报道之后就被报社同事叫走,给那些来捧场的红明星照相。
  归云一个人按秩序规矩地坐在一角,等着上场排练。看着那些执朋带友甚或前呼后拥的演员,自己真有点势单力薄。“那几位大明星可不好伺候,都当这次演出是宣传良机,趁机要建立爱国形象呢!”
  “这些节目才叫好笑,排的独幕剧,乱讲风花雪月,唱的歌是《夜上海》,不晓得这些新派的MR.和MISS.们都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把这次演出当是免费宣传了,和发国难财有什么区别?”“但莫主编说得也对,借他们在文艺界的影响力炒一炒,对我们的宣传也有好处,毕竟好不容易争取到这次为孤军营义演的许可,是振奋士气鼓舞人心的大好机会。”“只是要纠正这些节目可要花大气力,好在有文艺界的尊长在,一句话下来这些小辈们到底要听的。”一旁两位记者的趁着送走了几位演员的当口,杵在一角喁喁私语,说一阵又叹气。
  归云低头看唱词本,心里翻转了几回。暗忖,自己同这些明星的心思可有几分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