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吕挽    更新:2021-11-25 15:08
  后来,周蒙在校园里看见过薛婷。
  并没有人给周蒙介绍,不过按潘多的描述:高挑个儿,大眼睛,马尾辫,周蒙轻而易举地认出了薛婷。
  真高,看起来几乎比潘多还高。
  她们甚至还点过头打过招呼,在图书馆里。
  周蒙觉得,薛婷知道她是谁。
  那么,潘多也对她描述过她喽?
  薛婷是学分子生物的,年纪并不大,结过婚也离过婚。
  像以前的几件事儿一样,妻子的反应总让潘多有点儿意外。当然周蒙从来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女孩子,可是,她也过于平静了。
  周蒙和潘多熟悉的那些念理科的女同学是不一样的,周蒙不认死理,要知道,学理科的女孩子认起死理来是非常非常可怕的。周蒙也不太要强,挺懒散的,当然她是非常温柔好看的。不过让潘多感觉最舒服的还不是她的温柔好看,她这个人,怎么讲?潘多找不出贴切的中文词来形容,按英文的讲法是,她这个人非常的understanding。
  任何事情对周蒙来讲都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也是可以宽容的。
  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从来不存在绝对的坏事。
  潘多本来最担心老婆不努力学英文。天知道周蒙是怎么考上大学的,不仅不用功,而且完全不具备基本的学习能力,记忆力奇差,还是学中文的呢,就没一首诗她能背全的,她说她只记得意境。
  意境是个什么东西?对于一个像潘多这样受过系统现代科学训练的人来说,意境这东西就和中医一样,是胡说八道。
  周蒙刚下飞机,潘多就翻过她的托福、GRE材料,一翻就知道她没好好上课。题目做了十分之一还不到,托福词汇的红宝书崭崭新的,不要说背,周蒙大概连翻都没有翻过。
  可是现在,周蒙坐在图书馆里背单词,经常一坐就是一天,腿都坐肿了。
  潘多有一点儿心疼,问她怎么突然这样用功起来。
  周蒙笑笑说:“因为你靠不住呀,有一天你不管我了,我得靠自己。”
  因为她是那样笑着说的,潘多眼圈都红了。
  虽然人有点儿荒唐,潘多真不是没良心的,他只是没有思想。
  很快,周蒙像别的陪读夫人一样,去中国餐馆打工。
  潘多把烟戒了,美国烟贵,一包烟相当于他们两天的伙食费。
  在中国餐馆做收银员,周蒙一个星期干两天可以挣100多美元,上学远远不够,生活是够了。
  不过等周蒙的托福、GRE终于达到在美国自费读硕士的最低分数线,可以上学念文凭了,也已经是两年半之后,潘多博士毕业。
  他们居住的佛州,是美国的旅游度假州,四季常青,气候宜人,有着江南雨季的湿润。不过佛州的雨从来不低回缠绵,它明亮而短促,雨一停阳光跟着就出来了,没有阴天。
  城,是真正的小城,人口以在校的大学生为主。
  在他们那个小城,有一种常见的寄生植物,长长的毛茸茸的好像裹着柳絮的枝条,只是更轻更柔和,它们挂在每一棵树上,成为小城的一种风景。
  据说,这种寄生植物是西班牙人带来的,漂洋过海,在佛州中部的繁衍生长,蔚然可观。
  本地人叫它“swing”。
  在周蒙家客厅的窗前,可以看到从树上挂下来的、数不清的、随风而动的“swing”。
  她就像“swing”。
  偶尔,只是偶尔,周蒙会有感而发地,心平气和地想:李然,李然为什么不可以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她?
  至于说到婚姻背后的爱情,潘多有个名句在留学生圈子里流传甚广,说人生四大喜事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夜,中年丧妻后,老年得子时。
  注解一:离婚好麻烦的,又伤感情又伤财,还是死了比较干净利索。
  注解二:如果不是中年及时丧妻,又怎么能老年合法得子?
  周蒙跟他商量:“你也不要盼我死吧,到时候我一定跟你离婚,也不多要你的钱,十万就好。”
  潘多敏捷地,小心地问:“那你指美元还是人民币?”
  周蒙不能抑制地大笑。
  他们之间什么都可以说,就是这点成就了他们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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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他乡遇故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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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7月1日,李越在香港看到李然。
  在特区最高行政长官的记者招待会上,她一眼看到了他。会后,她查到李然是代表一个外国通讯社来港的。
  她不认为李然也看到了她,她在前排,又没有提问,在那种场合,出风头的照例不是内地记者。[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两天后,在一个非官方的酒会上,她跟他相逢了。
  不知怎的,李越立时非常懊悔去那个酒会,李然手上挽着个女伴,当然,他怎会寂寞?
  “我的老朋友,李越。”他跟他的女伴介绍她,“新华社香港分社首席记者。”
  显然,他对她的现状略知一二,而她只知道他是1997年离的婚。
  “王颖。”又向她介绍他的女伴,“港大物理系的讲师。”
  那是个相当明丽的短发女子,虽然很时髦,不用讲话也看得出是内地出来的,随后李越知道王颖是李然的校友,或者,按流行称呼,是学妹。
  “回北京给我打电话。”一边有朋友招呼他们两个,李然给李越一张名片,“你9月回去,是不是?”
  他又知道。
  “李然,你在香港待几天?”李越也取出自己的名片。
  李然没接她的名片。
  “我有你的电话。”临转身,他笑着,亲切地对她说。
  “他是谁?”李越的一个女同事凑上前问。
  “我的前男友,满意了?”
  “哇,好英俊,怪不得你到现在都不肯将就。”女同事同情地问,“那么你还爱他?”
  李越知道开错玩笑,只是懒得解释。所以她不适合在香港给内地做新闻,务必避开敏感话题。
  从这个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李然的侧影。
  以前,李然也不是小生型的,只是因为年轻,总给人青湿流丽的感觉,不似现在,头发修得短短的,皮肤黝黑,举止干练,一笑起来,牙齿闪白。
  第二天早上,李越接到李然的电话,他是从机场打来的,马上要登机了。
  短短的几句,也不知道彼此都在讲些什么客气话。
  等放下电话,李越起身去沏茶,失手打了个杯子。
  是的,他想问没有问,而她想说也没有说。
  9月,李越奉调回京。
  她去了趟秀水街,这一次,她没有再看见那个人,她初恋的那个人。
  李然的名片她一直放在手袋里,一直也没有打。不过她已经几次听到李然的名字和他的工作室,在北京,只要你想见一个人,总不愁没机会。
  一个星期五,吃过工作盒饭回来,李越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有一份《精品购物指南》,在三版的一条文化快讯上,有人用粉红色的彩笔画了个圈。
  李越禁不住抬起头来环视左右,当然没有人。作为新华社的资料室主任,李越至少还享有个人办公室。
  那条文化快讯的标题是“李然摄影个展”,时间从本周六开始,为期一周,地点是保利大厦。
  是谁这样鬼祟?
  这不像李然的作风。
  到星期六那天,李越在人民日报社大院儿父母家吃完中饭,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去了。
  场面比李越预想中热闹得多,已经下午了,来捧场的人还是不少,有记者照相,李然在一角接受访问。李越随即会意到,他们大概都是下午才来的,星期六上午要揪个大活人出来还真不容易,都躲在家里补觉呢。
  李越看到一个人,小梁,资料室的小梁。
  她心里有点儿谱了。
  小梁看到她,笑容满面迎了上来:“主任大驾光临,李然刚刚还说起你呢。”
  “是你,是你一直出卖我。”李越几乎指着他的鼻子。
  “本职工作本职工作,这是咱们资料室老常主任常讲的,一定要热爱干好本职工作,资料室就是为大家提供资料的。”
  “那么李然的资料呢?”
  “据我所知。”小梁眨眨眼,“他离婚了,还没有结婚。”
  “这我也知道,”李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跟李然很熟?”
  “是的,主任,我们曾在西藏并肩战斗过。”
  西藏?李越不响了。
  “这一排都是赞助公司订下的,”小梁挥着手给她介绍,“保证绝版,李然只洗这么一张,底片都毁了。”
  那一排都是黑白的,大都是老少边穷地区的风土人情,中国的城市还远远没有形成个性,已有的一点也在被迅速毁掉,好像北京的胡同和上海的弄堂。
  李越巡视全场,大多数作品下面都有写着阿拉伯数字的标签,少数几幅标着“非卖品”的字样。
  在一张小幅的非卖品前,李越久久驻足。
  不知道做了什么技术处理,看起来仿佛有一点儿国画的效果。
  景物熟悉,是她记忆中的江南,而且,是雨后的江南。
  5月的江南,正是暮春时节,即使不下雨,空气里树梢上也有雨的味道。浅浅的黛青的底色上,远景是一轮辉煌褪尽的落日,近景是一树灿烂至极的白色花朵,在花和落日之间,是一栋拆了一大半的旧式红砖楼,连楼顶都拆掉了,可是三架一样的木楼梯还完好无缺,木楼梯上涂的是深枣红色的油漆,油漆斑驳处可以看到清晰的木头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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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他乡遇故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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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李然在哪里找到的,这样的木楼梯,50年代以前的建筑才会有吧?
  ——李越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小梁换成了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