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吕挽    更新:2021-11-25 15:08
  是她自己要跟着倪叔叔的车走的,她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帮她付了饭费,还要给她买火车票让她回家。杜小彬
  不想回家,她就指望着碰到像倪叔叔这样的好人,能给她找个工作。他是司机,在她长大的那个小镇上,司机
  是很有办法的一种人。
  倪叔叔皱着眉头说:“姑娘,工作不好找哇,太苦你也干不了,听叔叔的话,你还是回家好好读书吧。”
  可是,他还是让她上了他的大卡车。一路上她跟倪叔叔聊得很开心。倪叔叔是山西人,有个儿子,老婆是小学
  教师。听说杜小彬要去西藏找亲妈,倪叔叔表示了同情,还给她出了不少主意。
  他一直夸杜小彬是个会说话的聪明姑娘,有她在旁边,开车都不困了。杜小彬说那我总陪着您开车吧。倪叔叔
  看她一眼说好啊。
  1月的冬天,昼短。他们一路向西开,红彤彤的落日就在车子正前方跌到地平线下头去了。从车窗往公路两边看
  ,黑极了,夜,是兜头兜脑直罩下来的,这是乡村才有的,彻底的深不见底的黑夜,偶尔能听到远远的一两声
  狗吠。
  汽车停下来的时候杜小彬醒了,她听到倪叔叔说:
  “看你困得这样,就在这儿睡一觉吧。”
  杜小彬记得自己跌跌撞撞的就知道跟在倪叔叔后头走。大概是路边一个私人开的小旅店,弯曲回绕的好几个院
  儿,她恍惚听到他们说只有一个房间了,也没在意。能有张床睡就不错了,她好多天没沾过床了。
  进了房,她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她弄醒的,她睁开眼睛,黑暗中,看到倪叔叔靠近她
  的那张宽脸。他想干什么,她是明白的,可她怎么跟他翻脸呢。她还是为他设想的,他是个好人,如果现在她
  翻脸了,他肯定会觉得难堪吧?
  杜小彬没有忘记问一句:“你能给我找工作吗?”
  他“嗯”了一声。
  并没有觉得怎么疼痛,让她受不了的是他身上强烈的味道。
  完事后,她几乎立刻睡着了,矇眬中老感觉有人在轻轻擦拭她的身体。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第二次这个人一上来就答应帮她找工作,还说要娶她,可杜小彬不相信他,他是个做生意的广西人,北海的,
  二十多岁。
  等上了床,这个广西人气坏了,因为杜小彬身上正来红,他最多只能摸几把。
  杜小彬留了个心眼,等广西人睡着了,她把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穿好了才睡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杜小彬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昨晚就记清了灯绳的位置,这时候一个跃起,抬手先把灯拉亮
  了。刚走到门边的广西人吓了一跳。
  “你去哪儿?你不是要带我回家吗?”杜小彬堵在门口说。
  “我去谈生意,马上,马上就回来。”
  他慌了,天还没亮呢,他能去哪儿谈生意?
  杜小彬哼了一声,说:“我陪你一块儿去吧,多个帮手。”
  广西人直眨巴眼睛,他真矮,几乎跟她一般高。
  杜小彬咬着牙说:“你想就这么走吗?咱们出去评评理去。”
  他嘟嘟囔囔地给她钱,一张一张地抽。
  生意人,终归是怕事。
  这是杜小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离家出走,广西人走了的第二天,在三门峡水库火车站,杜小彬被公安局当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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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式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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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送回了她的户籍所在地枞阳镇。
  杜小彬又离家出走过,杜小彬为什么要一次次离家出走呢?
  为她远在西藏的生母?也可以这样说,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位生母,从文学角度看一定是有的。
  很简单,杜小彬出走是因为现实令她失望。是什么令一个少女失望呢?更简单,没有人爱她。至少,她认为,
  没有人爱她。
  不过,当她真正年轻的时候,杜小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走。
  她曾经以为是关于文学的一个梦想。
  当然杜小彬是热爱文学的,一个小镇上长大的姑娘,相貌平平,不愉快的家庭生活,生性敏感还有点儿小才华
  。那么除了文学她还能爱什么呢?在80年代中期,台湾女作家三毛风靡大陆,三毛似乎以她的个人经历证明了
  流浪和文学之间的必然关系。
  到第四次离家出走,杜小彬总算明白了两个事实:一,她要寻找的不是文学而是爱情;二,如果是为了寻找爱
  和温暖,在出走的路上你永远也找不到。
  其实,不要说是出走的路上,在人生的路上,爱和温暖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杜小彬把装着钱的信封压在周蒙像框的底下。她等了李然两天,等他的反应,他没有打电话更没有来找她。第
  三天一早,杜小彬给报社打电话,李然的同事小梁告诉她李然两天前就去普兰了,住哪儿?——大概是县委招
  待所吧。
  杜小彬可不是周蒙,对杜小彬来说,爱情绝不意味着等待。
  对杜小彬来说,爱一个人意味着完全交出自己,包括羞耻和尊严。
  “别害怕,我不会赖上你的。”这是杜小彬在普兰见到李然说的第一句话,杜小彬不是没有幽默感的。
  不管她这句话是不是真的,李然还是松了口气。
  落在杜小彬眼里,扎了根刺那么难受。
  杜小彬勉强笑着说:“也许我不该来的,我听人家说我亲妈在普兰住过,我想看看这个地方。”
  李然更轻松了一点,说:“是吗?你知道她现在住哪儿吗?我可以帮你找找,新闻单位办这些事还比较方便。
  ”
  “我来晚了,听说她已经回内地了。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找我亲妈,在西藏这半年多,我倒挺想念我那个养
  母的,小时候,我老怕她要死了。”
  李然抽着烟,听着,不接话。
  他们坐在普兰县委招待所的饭厅里,四周昏暗——在西藏,不论什么地方都脱不了这种昏暗的气氛。李然已经
  领教过杜小彬讲故事的本领,上次她给他讲的是牧区小学那些脏兮兮的藏族孩子们。不知道杜小彬自己知道不
  知道,在这样昏暗简陋的环境里听她娓娓道来,一个男人要爱上她不是件太困难的事。
  “我养母有慢性心脏病,兜里总揣着硝酸甘油,人又黄又瘦,可有个好名字,陈栀子,就是栀子花那个栀子。
  夏天,一大早,洁白的栀子花就开了,很香,香得让人头晕。从我记事起,陈栀子就是那么又黄又瘦的,可是
  听说,在二十多年前的枞阳镇,陈栀子人如其名,是枞阳镇的一枝花。因为长得美,虽然有病,追陈栀子的小
  伙子还是排长队。陈栀子后来嫁给了杜有康,我的养父。”
  杜小彬停下来,一双弯弯的清水眼瞄呀瞄的来回打量李然。
  李然问:“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李然,你也算长得好看的男人。”
  李然尴尬地皱起眉头,还没听女孩子这么直截了当地夸过他的长相呢。
  “不过,我就没有见过哪个男人比我养父长得更好看。不骗你,杜有康是我们枞阳镇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我上
  小学那会儿,电视还很稀罕,有的乡下女人来镇上赶集,节目之一就是到镇一中看看讲课的杜老师,就像现在
  的人看明星一样。”
  杜小彬眼睛瞄着李然,评价道:
  “李然,杜有康就像你,是个被女人宠坏了的男人。”
  我是吗?李然在心里问自己。
  像一切写小说的人,杜小彬自信读得懂人的心理,她点点头。
  “我养父并不是坏男人,别看他在外面没断过女人,可他跟我养母两个恩爱着呢。他们是分床的,不过每隔两
  天,他总要在陈栀子床边坐坐,执手相对软语温存,活像个大情圣。”杜小彬口气调侃地说,“至于陈栀子,
  李然,你总知道,女人都是心软的,听不得一句两句好话。”
  凭什么他就该知道了?李然反驳:“我不知道,我不是女人专家。”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女人都是心软的。”杜小彬眼里满是嘲笑的意味,“不过,有规律就有例外,我是
  个例外。我这个人心硬,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心碎。”
  李然弹了弹烟灰,如果他没看错,杜小彬的眼角微微有点儿抽搐着,而且,她的逻辑根本错误,柔软的东西不
  易碎,硬的就相反。
  计较起来,杜小彬的那颗心要碎也早碎了。
  “我不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也只会担心周蒙。”杜小彬的眼角恢复了平静,“喂,不是嫉妒,只是有点儿好奇,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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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式微(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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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盟海誓的爱情吗?”
  杜小彬的潜台词是:你真的爱周蒙吗?
  李然觉得他没有义务对杜小彬回答这个问题。
  他沉默着,杜小彬可沉不住气了。
  “我就不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爱情像小说,纯属虚构。我最讨厌看女作家写的爱情小说,虚构的虚构,好像
  ——自慰。”
  李然夸张地一笑,真是女作家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女作家写爱情小说就是自慰,那看爱情小说呢?
  蒙蒙是喜欢看爱情小说的,她推崇的,当然不是琼瑶,好像是个死了一两百年的英国女作家。而杜小彬,虽然
  是这样愤世嫉俗,虽然是这样侃侃而谈。
  一个最基本的常识李然总还是知道的,女人说的和她想的,女人想的和她做的,刚好相反。
  就算杜小彬真的不相信爱情好了,女人对感情的态度从来是出了名的矛盾,即使不相信,并不代表她就不渴望
  拥有。
  所以,杜小彬越这么说李然越觉得前景不妙,还说不会赖上他呢,当他是三岁小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