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只缘身在此山中
作者:竹喧    更新:2021-11-25 14:21
  云钰的脸色在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之后,一瞬间变得惨白。
  德妃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将那匣子又收了起来,眉间有着淡淡的凌厉:“如何?皇上能过的了这关吗?”
  云钰咬往自己的下唇,闭了闭眼睛,轻轻点点头。
  德妃这才满意的笑开,拍了拍云钰冰冷的手:“乖孩子。额娘是很疼爱你的,只要你好好听话,额娘绝不会亏待你。”
  云钰只觉浑身发冷,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在德妃这里?她缓慢的起身,行礼告退。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步履蹒跚,几次差点摔倒,却又强行撑住。
  出了宫门,只见池塘里已经有新荷抽出,但去年冬日的残荷却也在池里,枯败的荷叶和新抽出的嫩叶夹杂一处,显得有些不协调。云钰抚了抚抽痛的胸口,在池边的青石上坐下,无意识的拨弄池水,脑中却是那张放大了的纸笺。
  那是数年前自己写给沐妍的,商议除掉年乐容的信笺。里面的内容她至今印象深刻,字字阴毒,句句狠辣。
  她倒不怕德妃把这个让胤禛看,她是什么样的人,胤禛明白的很。她无法接受的,是这信笺……这应该已经被沐妍全部销毁的信笺,怎么会在德妃这里。
  强烈的恐惧摄上她的心头,难道说,沐妍早已经背叛她们的友情。难道说,沐妍已经不当她是友,而当她是夺嫡的敌人了吗?
  心下不由一片茫然,半晌不能言语。
  而正如云钰所说,只三天时间,康熙的病居然奇迹般的痊愈。堆积如山的折子立刻送到他的眼前。也不知道何故,康熙在看了数道折子之后下了道御旨,旨意极其简单,只说是内大臣索额图有罪,将其拘禁于宗人府待审。
  什么也没有写明,却更叫人私下猜测。朝野间的议论渐渐指向太子,索额图获罪不算什么,他太过张扬,早晚是会获罪的。但他被拘禁后不到十日,便死在宗人府中。这其中,或许有什么秘密?
  不得而知。
  或许是为了换换心情,亦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康熙于五月底再次巡幸塞外,出人意料的,他这次竟然又带上了太子。或许想借由这个证明什么,不过也着实有效,朝中原本因索额图获罪而对太子产生疑虑的臣工们顿时稳定下来。而康熙出巡,京中的事务泰半都由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人协同办理,一时间风平浪静。
  只是表面上风平浪静,私下里却是暗潮汹涌。
  裕亲王的病越发严重,根据太医院上报的案理来看,恐怕已经是油尽灯枯。
  六月二十六日,天气格外晴朗,裕亲王福全逝世。康熙得到消息,立刻从塞外赶回。等到达京都时,已经是七月乙巳朔。裕亲王已经下葬,天气热,等不得太久。
  当时的情形云钰并未亲见,只是从胤禛口中得知。看来裕亲王福全对康熙的确非同寻常,素来情绪不外露的康熙居然一路狂奔,几番哭倒在他的灵前,乃至昏厥。诸王大臣担心康熙身体痊愈不久,悲痛攻心会再度倒下,下跪请还乾清宫,却被康熙一口拒绝,曰:“居便殿乃祗遵成宪也。”
  朝野上下凄风惨雨,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多说一句话。当年孝庄文皇后去世时,就有人因为这个掉了脑袋,此刻没有人想重蹈前人的覆辄。
  “我从未见过皇阿玛这般。”胤禛褪去朝服,拿起桌上的冰镇西瓜,咬上一大口,只觉冰甜甘爽浸入心肺,半眯起眼,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云钰也叹了口气,她对裕亲王并无印象,只是知道自己的那颗离火珠是从他那里得来。她只是感慨,康熙在福全死后,恐怕再也没有能交心的人了吧?
  一个人,即使拥有天下,但精神上的空虚,又何尝不是一种苦?
  裕亲王的葬礼隆重到险些逾制,所有的皇子在康熙的命令下都穿起了孝服,康熙更是命皇长子胤禔持服,御史罗占造坟建碑,并为裕亲王上谥号曰宪。
  朝堂上的形势也渐渐明朗起来,或许因为福全的死,让康熙的心态有些改变,福全在生前夸奖过的人纷纷得到重用。皇子中,福全曾向康熙夸赞胤禩,说他忠孝难得,文武并重。或许因为这些话,康熙的目光投在了八阿哥身上,他在朝堂越发光彩,不光揽了几个重要的差事,更是频频替君行事,颇是风光。
  相较于八阿哥,胤禛的光彩却渐渐黯淡下去,云钰担心他恼,却见他整日笑眯眯,似乎全无忧心之事。
  墨蓝的天空中跳动着耀眼的光球,浮浮沉沉。远目而去,只见天空渐渐在夕阳的映照下泛出隐约的红色,一层层慢慢染开,仿佛无边的画卷。
  云钰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直至脖子酸痛无比,这才收回眼光。从沐妍那里转折回来,她觉得很累。沐妍仍然一如既往的同她说笑,那个住在她那里的夜羽也很可爱,但却怎么也止不住一股股寒意从心底逸出。入眼望去的,都已经不是安郡王府的碧竹苑,而是八爷府上的如意阁。或许一切都已经不同。
  她原本想问个清楚,但话至唇边再三犹豫,终究没有问将那信笺的事情问出口,她不敢,而且……问了也不会有结果,只是心底隐隐发冷。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清史稿》事件,九阿哥的赌场事件,这次德妃事件……沐妍她,倒底想做什么?云钰手指无意识的摩梭着座椅光滑的把手,不由眉头紧皱。
  不能够掌控的事情的确让人不安,沐妍在这康熙年间重生后,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除去开始时的一段时日,之后的沐妍,似乎与印象中那个毫无心机的慕紫不一样了。慕紫什么事情都会和自己说,喜怒哀乐……两人总是分享着朋友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到了这大清皇室之后,沐妍……会与自己渐行渐远?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云钰两眼茫然,却突然想到那日自己和沐妍说,要她劝八阿哥放弃夺嫡。难道,难道一切的错误,就缘自这里?
  “呀…”指间突然微微一痛,云钰从茫然中清醒过来,却见把手上不知道哪里冒出的木刺划破了自己的食指,小心翼翼的将刺从肉中拔出,又挤去伤口处的血。云钰刚准备唤水色取药,却在望见那根木刺时倒抽一口冷气,胤禛……
  如果沐妍打定心思要帮助八阿哥夺嫡……她整个人像是坠入冰窖,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身后传来胤祥的声音,“四哥,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么笨的女人?”
  云钰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抑郁,挑上一抹微笑,缓缓转过身。站在树荫下的正是胤禛和胤祥这两个好兄弟,两人都是一身轻孝,看来福全在朝堂之上的影响仍旧存在。尚未出五服,自然去不得孝。
  不过让众皇子都穿上孝服,这康熙也真不避讳。
  云钰腹诽了一番之后,眼光杀人般的投向胤祥:“你刚说谁笨?”手中已经端起一边的热茶,状似威胁。
  胤禛笑着摇了摇头,上前接过茶杯:“胤祥别老说你嫂子笨,她若是生气了,你的那些甜食恐怕都没了着落。”
  胤祥瞪圆了眼,点了点头,强忍住笑:“是……四哥。”
  两人说笑着在圆桌前坐下,云钰白了胤祥一眼,给两人端上自己做的桂花酿,眼尖的瞥见胤祥手上一道血口。
  长长的像是划痕,又像是被鞭子抽到。什么人的胆子这么大,敢和十三阿哥动手?
  她不动声色,微笑道:“难得你们两人一起回来,看胤祥一脸喜气,莫非有什么事情么?”
  胤祥满脸笑容,赶在胤禛之前开了口:“当然,天大的喜事。”
  “哦?”云钰看了一眼胤禛,却见他一脸平静,心里有些奇怪,“什么事情?”
  “方才在宫里……”胤祥喜笑颜开,但刚说了一句话,便被胤禛打断。
  “司空伶说你刚从沐妍那里回来?”胤禛的眼神在她脸上回晃两圈,轻啜了口茶,状似不经心的开口。云钰点了头,她从未瞒着胤禛。近来胤禛已经不大管她和沐妍来往之事,此刻提及却不知道为了何故。
  胤祥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语气却是有些不屑:“说你笨,你还真是笨。那郭络罗家的女儿不过利用你,亏你还常与她来往,这不是笨,是什么?”
  云钰并没有答话,换了其它时候,她便会如同先前一样对付他。但现在……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胤祥应该并不知道自己心中的转折,又何出此言?
  见她满眼问号的看向胤祥,胤禛嘴唇融动半天,却是叹了口气:“云钰,你…可否少与她来往?”他声音极低,似是央求,他为人高傲,何曾有此表现。
  云钰看了他一眼,闭了闭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胤祥显然没见过如此的胤禛,目光带着惊异,在两人身上扫视一番,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接过话头:“明日早朝后,我们微服出去可好?”
  胤禛笑了笑,点头答应。云钰更是眼睛一亮,脑海中自发浮现出热闹的街景。和男朋友一起逛街曾经是她最大的梦想,两人牵着手,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重点并不在逛,而是走。长长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她们便一直手牵着手,向着路的那头走。
  一如在人生路上,相扶相携,不离不弃。
  只是到了清朝之后,和胤禛在一起,他总是有着做不完的工作。虽然两人常同榻而眠,但终究没有机会一同在热闹的街头行走。她原以为这个梦想永远实现不了,可眼下胤祥的提议胤禛居然答应,不由让她欣喜。这个素来以工作为重心的男人居然肯放下工作陪自己逛街……莫非太阳从西边出了?
  胤祥见她雀跃,也笑开:“云钰姐姐,你去做布丁给我吃吧。”
  云钰的笑容僵在空中,果然是小孩子……抓紧一切时间一切机会寻觅满足自己口腹之欲……不过看在他帮自己实现梦想的机会,云钰也不打算和他计较,做布丁就做布丁吧。也无所谓。
  “那个……你顺便帮我泡杯茶来,我要喝你亲手泡的。”见她欲往厨房而去,胤禛适时的加上一句,薄薄的嘴唇半抿,看起来极为欠扁。
  云钰佯怒的对着两人挥了挥拳头,转身离开,这两兄弟,最大的特长就是支使人,难怪以后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亲王。
  笑着摇了摇头,甩开心头的抑郁,得过且过,莫教浮云空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