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腕
作者:明日    更新:2021-11-25 14:13
  明日在小学时的绘画才能再次派上用场,用一只细毛笔,将被他一家仨口吃进肚中的西夏国鸟——几近绝迹的妙音鸟,快速勾画出来。
  他那三脚猫的写生笔法,自然勾不出国画的神韵,好在够写实,只可惜不是彩色的,否则更逼真。
  习古乃和完颜路面面相觑,没想到特使竟有这等本事。
  蔡鞗和重昏侯,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画儿在风中展开,一名老內侍打着火把照明,让太上皇观画。
  此处谁也没见过妙音鸟,不知特使画的真伪如何,也只有姑且一试。
  “太平雀!”老人浑浊的双眼盯着油墨未干的画儿,渐渐亮起来,声音渐大,乃是回光返照,“是它!果然是它!朕可以往生极乐世界矣!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目兀自盯着画儿,竟是死不瞑目!
  一生笃信道教的道君皇帝,却在临死之际,向佛教的西天极乐世界寻求解脱,或许这便是他这一生的反讽吧。
  “太上升天了!太上升天了……”山顶上的宋俘全体跪伏,一片哀号。
  习古乃犹豫了一下,拉着完颜路,亦单膝跪下,送昏德公最后一程。
  明日的泪水终于滚落眼角,坠入这时代后,他看到了太多的死亡,都已麻木了,但仅是第一次见面的宋徽宗之死,带给他的心灵冲击,堪称最大……
  天亮之后,五国城一片缟素,城中人口大半为宋俘,女真原住民并不多,这几年受昏德公的恩赐也不少,都自发地为老人披麻戴孝。
  停灵的昏德公府邸——一座简陋的四合院内,奏起了吱吱呀呀的哀乐,时而哀切、时而激烈,仿若一只天鹅跟海青儿在空中缠斗逃命的情境。
  奏到高昂处,满院都是凄婉的鹅鸣和凶狠的隼叫。
  这首曲子,名叫《海青拿天鹅》,宋俘演奏此曲,恰是自身的真实写照,海青儿不就是大金,天鹅不就是大宋么?
  以此曲为太上皇送终,也是宋俘一种无声的控诉吧。
  明日此时正在四合院的偏厢房内,却是被面前跪着的少妇偷偷拉扯进来,正是在山顶上见过的最年轻、最美貌的那个妇人。
  她一袭身雪白孝服,更显动人,只是语气哀婉:“请特使大人搭救妾身!”
  “快起来说话!到底何事?”明日皱眉,此女不是宋徽宗就是重昏侯的妃嫔,他理应避嫌,可不想被人误会自己在灵堂内纠缠亡者家属、指着脊梁骨骂。
  他想起在山顶的一幕,估计跟完颜路那厮有关。
  果不其然,少妇站起来,掩面哀泣:“自妾身回到五国城以来,完颜路大人一直纠缠于我。以往太上在时,他还有所忌惮。而今太上归天,只怕妾身难逃他手。”
  明日听着外面的哀乐,眼前的少妇恰似一只彷徨无助的白天鹅,为躲避海青儿的伤害,抓住一个陌生人就当救命稻草。
  他不由轻叹:“那厮不是好人,可是我在此也呆不了两天,只怕帮不了你……”
  “特使大人,你一定要搭救妾身,我在此地已无依无靠……”少妇一听急了,上前挽住明日的袖子,抬起一张如雪惨白、凄美绝伦的脸儿,珠泪涟涟,我见犹怜。
  明日第一次跟她挨得如此之近,呼吸为之一滞,难怪完颜路那厮垂涎,这样一个美人儿,是个男人都会动心,怎么那些大金的王侯没打此女的主意?
  他又捕捉到她话中的语病,奇怪道:“即便太上归天,不是还有重昏侯吗?”
  少妇雨打梨花:“他对我心存怨恨,又怎会帮我?”
  明日不由一呆:“重昏侯又怎会恨你?”
  少妇泣不成声:“只因妾身是……康王的发妻,他恼康王坐了皇位……又不来救他,难免心中怨恨……”
  康王乃是赵构小儿登基前的封号,明日顿时明白眼前的少妇是什么人了,原来她并非二帝的妃嫔,一时难以置信:“你是……邢皇后……赵构的元配?”
  少妇面露羞愧:“妾身正是邢氏,有负康王厚爱,哪敢当皇后之名?”
  明日哪想到自己竟跟赵构小儿的一家子都产生了交集,实在是造化弄人啊!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女人,他若是置之不理,会遭天谴的吧?
  他心中有了决定,脸色一正:“邢后,你且放开我,容我仔细思量……”
  邢氏见特使语气松动,这才松开袖子,轻拭眼泪,又深深一福:“妾身先谢过特使大恩大德。”
  明日既然决定拔刀相助,便要问清来龙去脉:“邢后,你原本不是在老郎主身边吗?”
  他的意思是,你都给老郎主生了儿子,干嘛回到五国城这个苦寒之地受罪?
  邢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粉面微红:“先帝待妾身不薄,他驾崩之前,征询妾身意见,是留在宫中还是回五国城?若是留在宫中,难免要服侍新帝。妾身虽已失节,但毕竟是汉人,宁愿回到太上身边,尽儿媳孝道。”
  明日知道她说的是女真“收继婚”风俗,小郎主是可以全盘接收老郎主的后宫的。
  邢氏出身高贵,又顶着南宋皇后的虚名,先入洗衣院,然后做了老郎主的女人,若是再沦为小郎主的妃嫔,那些流传甚广的秽书又要添加新的内容了,赵构小儿的脸面该往哪搁?
  明日明白了她的这份苦心,心中替她不值。
  自古以来,男儿不可不报的三大仇:杀父之仇、夺妻之耻、亡国之恨,赵构小儿都占齐了,可惜这厮只求偏安江南,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哪管北国的父兄母妻死活,重昏侯若是不恨,那才怪了。
  “完颜路又是如何纠缠你,可曾得手?”明日这次问得直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邢氏的脸更红了,含羞忍耻:“他武艺高强,有夜行功夫。妾身刚回五国城时,是一个人住,他某夜闯入卧室,幸亏妾身警觉,出声大叫,才未让他得逞。太上晓得后,便让妾身跟几位娘娘住在一起,令那厮无以窥伺,只能在例行的巡视中,对妾身骚扰……”
  明日在邢氏的讲述中,已在脑海中推演几个方案。
  其一为让习古乃监督完颜路,不让他接近邢氏。
  其二是带邢氏回会宁府,寻求新的庇佑。
  其三就是自己出手,给完颜路一个深刻的教训,让这厮不敢再起色心。
  然而这三策,皆非上策。
  慢说习古乃并非完颜路直属上司,便是有心监督,对可以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也无办法。
  将邢氏带回会宁府,未必是她所愿,只怕才离狼嘴、又入虎口。
  至于自己出手教训完颜路,也是一时之计,一旦自己离开,那厮还不加倍报复邢氏?
  最好的办法,是将完颜路调离五国城,可惜自己并无这个职权,便是岳父挞懒,也管不着这片。
  明日左思右想,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案,只好先安抚眼露希望的邢氏:“邢后,我已有几个对策。先这样,你别再找我,我会找你的……”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厢房,还好宋俘都聚在院中为太上皇守灵,无人看见。
  不到中午,报丧的海青儿捎回小郎主的旨意,命明日转为吊唁使,代为祭奠。
  而昏德公请求归葬故乡巩县老陵的请求,经廷议驳回,按二品国公之礼在五国城就地入葬,一应丧葬物品皆由金廷承担,今晚运到五国城。
  当天傍晚,小郎主派出的庞大丧葬团抵达五国城,不仅为昏德公准备了上好的棺椁,成车的纸钱、纸人、纸马、魂亭和鬼屋,还陪葬了大量的金器、银器、铜器、瓷器和漆木器,以及他生前最爱的笔墨纸砚和一些书画名品,并有上百名乐手、僧道为他做佛事、设道场,超度亡灵,举办七日。
  总之,宋徽宗的丧礼完全按宋人的那一套举行,“事死如生、事亡如存”,虽比不上老郎主的国葬,也算是厚葬了,不用说,又是他的那些女儿对小郎主吹的枕头风,才有此优待。
  晚上的丧宴极其丰盛,全城老小尽皆入席,女真原住民不免又对昏德公感恩一番。
  明日作为吊唁使,和两位驻军首脑习古乃、完颜路入座四合院中的主席,重昏侯为首的家属陪坐,二帝的妃嫔和邢氏则在不远处的副席。
  院外的铙钹、唢呐声,院内的僧道诵经、做法声不绝于耳,明日心中有事,哪有心情吃喝?对重昏侯的致谢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他忽然感觉完颜路离了席,不免留意了一下,才发现副席的邢氏正往茅厕的方向走去,完颜路跟在了后面。
  这厮干嘛?老人尸骨未寒,此处还是灵堂,他敢做出什么龌龊勾当,不怕遭雷劈吗?
  也许这厮刚好内急呢?明日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
  谁知好一会过去了,邢氏和完颜路一个也没回来,内外的噪声嘈嘈,茅厕相隔又远,真要发生什么事,也听不见。
  明日心生不妙,推说内急,匆匆离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