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西部慢调
作者:明日    更新:2021-11-25 14:13
  昼锦堂的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因为火势太猛,赶到的大金防火军只能采取隔离战术,将失火的康颐园和其他建筑隔开,便眼睁睁地看着它燃烧。
  至清晨大火方熄,康颐园已成一片灰烬。
  防火军在冒烟的废墟中发现了十几俱分不清面目的焦尸,不用说,便是罹难的刘从善和蒯挺等伪齐官员,还有韩府的一干丫鬟。
  据幸存者韩寒大管家所讲,昨夜来个独臂行者,闯入康颐园,似针对正在宴饮的大齐官员,大开杀戒,事后更放了一把火,便扬长而去。
  在现场的一面残墙上,还留着独臂行者蘸血所写的八个大字——“杀人者梁山武二也”,已被大火熏黑,但清晰可辨。
  大金彰德军知军据此上报,并转呈伪齐一份公牒。
  刘豫父子得知亲信手下和心腹高手横死,自是恼怒,却又迁怪不了他人,以为独臂行者武二是为了当年武举大会之事寻仇。
  好在有个弥补,那韩寒自知惹祸,同意将昼锦堂售于刘豫,虽然烧了一座康颐园,但其他建筑都完好无损,勉强安抚了刘豫受伤的心灵。
  大火之后的上午,一驾骡车驶出了安阳县城,正是明日一家仨口,跟来时相比,多了一个物件,明日的身上背着一张古铜色的简朴大弓,跟他的书生装扮一衬,显得不伦不类。
  上了官道,到了一个三岔口,骑骡的明日转头看看车上的娘俩,征询“当家”的意见:“他娘,接下来去哪?”
  岳楚没有看他,而是用葱指点了一下怀里小家伙的鼻尖:“亮儿,下面就听你爹的,他想去哪,俺们娘俩就去哪……”
  明日大喜,总算翻身做主了,当时就想带岳楚回海州去,来个真正的大团圆,转念一想,慢说还没有跟楚月协商好,便是岳楚,此时也不愿意跟他回海州吧,毕竟他仍是宋人唾骂的金贼。
  而且,明日自己也没有准备好。
  他这个海州王,还要受到各方的钳制,等什么时候自己能够完全当家作主,真正成为一支独立的势力,不用看各方的脸色,那时候再将岳楚带回去,天下人徒奈我何?
  他不是要给她一段真正快乐的时光吗?那就带她远离这场族国纷争的漩涡、抛开那些令人烦恼的尘埃、放下所有的心头事,走一段真正轻松的旅程吧!
  明日心意转动,反手取下背上大弓,无箭空挽,遥遥指天,欲显示一下弯弓射大雕的豪情,谁知使出吃奶的劲,也只将弦开了一半。
  岳楚为之莞尔:“他爹,没有三石的力气,如何能开?”
  明日欲耍帅扮酷,反而出了洋相,实在是大丢“他爹”和“夫君”的面子,一时小脸讪讪,自嘲一笑:“既是西夏大弓,我们便往西去,看看西边的风景,如何?”
  或许因为了却了一桩心头事,岳楚满脸轻松,眼神温柔,难得露出小儿女的姿态:“俺听你的……”
  明日手里的大弓,正是韩老家主赠予岳飞的西夏大弓,伴随着小五和小九走过那一场荡气回肠的响马生涯,后来佯称遗失,却是被韩九儿藏在了昼锦堂的深闺中。
  她托岳楚回家看看,一是通过韩寒向久别的家人报平安,一是要让这张弓重现人间,毕竟宣和年间的旧事,随着天下的剧变,几被人遗忘。
  岳楚跟明日讲述了她和行者、韩寒在康颐园密会的经过。
  听到岳楚透露的小九即韩九儿消息,行者和韩寒皆是惊喜交集,尤其是行者,直说是天意。
  若非三人刚好碰在一起,又经过一番生死之战,互证心迹,才得以坦诚相见。
  否则,哪怕岳楚先将韩九儿消息告知了韩寒,等行者寻来时,韩寒也未必信他,更别提吐露干系甚大的秘密了。
  不过,岳楚并未告知二人韩九儿的下落,只说她很安全、过得很好,让家人勿挂念。
  至于行者和小九的关系,岳楚没提,明日更加没问,她自是没想到他早已推断出了宣和旧事。
  至于康颐园的那些尸体,行者便揽在自己身上,又提出放火,毁尸灭迹,解决了明日和楚月的麻烦。
  毕竟刘从善和蒯挺是死于剑下,跟行者的棍法不是一个路数。
  三人一夕相见,转即告别,了却因果,缘来缘去,或有重逢之日。
  只是明日有所遗憾,原以为跟行者化敌为友后,可以跟他好好聊一聊梁山好汉的英雄事迹,或者武大郎、潘金莲的原型是否存在,满足一下千年以降的好奇心,可惜又错过了机会。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啦啦……啦啦啦……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官道上,响起明日嘹亮的歌喉,算是为刚才的挽弓仅半,挽回了一些脸面。
  “咯咯咯……”完颜明亮赖在额娘的怀里,洒下一路的欢笑。
  岳楚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双脚随意地挂在车沿下摆动,只觉就此走到天涯海角,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如此晓行暮宿,悠悠哉哉,一路无事。
  于四日后的晚间,一家仨口,抵达大金和西夏分界的黄河口驿馆。
  当秦桧时,明日曾掌管一部分外交事务,关注天下大势,对西夏知之甚详。
  西夏当今皇帝叫李乾顺,继位时年仅三岁,而今已在位近五十年,喜欢汉文化,以汉学为国学,是一位有为皇帝。
  其政策灵活,在亡辽、大宋、大金之间左右逢源,为西夏争取最大利益,先后获取原属辽国的“阴山以南、乙室耶刮部吐禄泊之西”西北之地,和原属北宋的陕西北部千里之地,与大金以河为界。
  至此,西夏疆域扩充到建国以来最广袤的阶段。
  黄河口原本是北宋和西夏的榷场所在地,主要进行茶马互市。
  所谓“国家大事在戎,戎之大事在马。”
  汉唐盛世,之所以能做到“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靠的便是马。
  可惜,唐朝末年,中原政权失去了富饶的河套作为养马产地,而五代后晋时期,又丧失了燕云十六州这样的产马区。
  这是大宋懦弱的根源之一。
  宋军战马匮乏,只能依靠和周边游牧民族的贸易获得。
  若以铜钱买马,将流失大量铜资源,而且“番人得钱,悉销铸为兵器”,等于为对方输送武器。
  而宋代的各族饮茶已很普遍,因为牧民的主食是肉和乳,茶“攻肉食之膻腻”,是以“夷人不可一日无茶”,上至贵族,下至庶民,无不饮者。
  于是乎,以中原过剩之茶,换取番夷之良马,便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西夏和南宋已不接壤,金人不需要易马,榷场早废,只留下位于黄河东岸的驿馆,作为两国使节往来的中转站。
  明日牵着骡车一进驿馆,就发觉人马喧嘶,煞是热闹,跟来路的荒凉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忙找驿官出示海州官牒,又问了情况,才知有一支大金出使西夏的使团入住。
  驿官有些为难道:“单大人,馆内只有一间上房,被大使住了,只能安排次房。”
  明日心知官牒上并没有注明自己品秩,怎及国使尊贵,也不点破,又心中一动,打起了主意,笑道:“无妨无妨,先帮内人和小儿安置一下,你带我见一见这位大使……”
  次日晨,迎接上国使节的大夏接待使一行早早赶到,恭候于黄河西岸。
  在两国边卒的肃目兵光下,数十人的大金使夏团,旌旗振展,车骑相接,隆隆通过黄河桥。
  戴上翻毛戎帽、换了侍卫服的明日和乳姑装扮的岳楚,带着变成大使儿子的完颜明亮,坐在马车里,随车队而行。
  使节关系国家颜面,马车厚重,三马并驱而行,车厢宽大,能载多人,厢尾可载货,利于长途。
  既为侍卫,明日背着大弓就不显突兀了,他看着一脸委屈、盘腿而坐的岳楚,轻声道:“他娘,是假乳姑,又不是真要你喂奶。”
  “你才喂奶……”岳楚羞啐一口,虽然姿容被明日的易容术遮掩了大半,还是令人心动。
  完颜明亮就没有规矩了,把头儿探到窗口,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充满兴奋地四处张望。
  由于并非战时,两国军卒皆未戴盔披甲,金军一色的黑色战袍,前秃后辫。
  夏军则身着绣满黑色盘球的青色战袍,引人注目的却是那独特的发式,一排望去,头顶皆剃光,仅余少量头发,形状各异,或在左右鬓角垂下两绺头发至耳,或在额前蓄一排刘海似的短发。
  明日冲岳楚做个鬼脸,逗她发笑:“西夏人端的丑怪。”
  她却瞪了他一眼:“金人一样丑怪!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