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是王毛
作者:明日    更新:2021-11-25 14:12
  进入广三百里、袤三百里、有“天堂”美誉的杭州地界,为免受注意,明日一行未入府城,行至晚间,按宋人暮宿朝行的行旅惯例,往驿馆投宿,沙都卫则去安排次日的行程。
  用罢晚膳,精力旺盛的铜卫们,又聚在院内较起武技。
  明日也无困意,饶有兴趣地踱到室外赏观,思起楚月教自己学武的甜蜜往事与流亡搏命的峥嵘岁月,不由对刻下的安逸生出矛盾的满足,再想起与那班生死追随的女真兄弟们一年之期的约定,忙振奋精神自我激励……
  这帮小子身手不错,明日看得技痒,恨不得也入场练几下小把式,又动了笼络之心,回头叫高益恭取出十八个每锭二十五两的雪花银,端在盘中送上,与他们做个彩头。
  铜卫们欢声向出手大方的“秦官人”致谢,练得愈发抖擞。
  高益恭回到边上冷眼旁观,有了白天的念头,明日心中一动,故意大声道:“高护卫,你武艺高超,可为这班兄弟指点一二。”
  他这话明捧高益恭,实则挑动铜卫们向高益恭挑战。
  明日从未真正看过高益恭的身手,正好借他人之手试探。
  果不其然,铜卫们闻声,俱不服气地转向高益恭,已有人高声叫阵。
  “官人说笑了,小的三脚猫技艺怎是各位铜卫爷的对手!”高益恭很谦卑地抱拳环顾,先自认输。
  十八铜卫皆露出瞧不起的神态,明日大没面子,一是高益恭当众忤意,二是铜卫们对高益恭的不屑也连带上他这个主人了。
  他没趣地转身回房,正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沙都卫立于门口,目露精光地盯着高益恭的侧影。
  明日一行自临安府改行水路,在那著名的京杭大运河上航行不几日,便至运河与长江交汇的镇江地面,沙都卫早派铜卫前去通报。
  大宋浙西安抚大使、御前巡卫军都统制刘光世,亲率部将和一干当地名流隆重出迎秦参政相公。
  到了目的地,明日的身份自然在小范围内勿须隐瞒了。
  中午的接风宴席设于镇江名山北固山的多景楼,北固山坐落于镇江府东北大江边,山壁陡峭,形势险固,与金山、焦山成犄角之势,好个冲要所在。
  “秦相公请——”
  “刘都统请——”
  明日宣过密旨,正当壮年、相貌英挺、一身儒将打扮的刘光世,与他彼此客套一番,哈哈大笑,“一见如故”地携手自北固山中峰南麓登山。
  明日暗自嘀咕这家伙倒不像朝中所传的那般骄横,可惜了这一副好相貌,竟是个碌碌无能之辈。
  一路不见游人,想是刘光世为迎接他而禁山,有点大人物的感觉了,他也喜得清净。
  沿山脊北行至一铁塔,作陪的几位名士讲解此塔系唐卫公李德裕于宝历元年所建,故名卫公塔,原为石塔,后毁,大宋元丰元年,改建成九级铁塔。
  自卫公塔往北,突起一块条石,上镌“天下第一江山”六个雄浑大字,相传为梁武帝所书。
  条石对面通往雄峰之巅的一座古刹,拱门霍然镌着“甘露寺”题额,在后世并未到过镇江的他,不由好奇发问:“可是三国刘备招亲的甘露寺?”
  果不其然,名士们又是一番口水横飞,私下皆想这秦相公也忒孤陋寡闻了点。
  明日兴致勃勃地在寺后刘备、孙权同坐过的“狠石”坐会儿,便登上北固山风景的最佳处——多景楼。
  刘光世亲自介绍,此楼名取自李德裕诗句“多景悬窗牖”,为长江三大名楼之一,与黄鹤楼、岳阳楼齐名。
  明日抬眼所至,一块“天下江山第一楼”的大匾,高悬在楼额之上,看其落款,乃是他“同乡兼同窗”段拂的岳丈大人——米芾所书。
  登上二层,凭栏远眺,山光水色,奇景异姿,尽收眼底,他雄心顿起,不愧“天下第一江山”也!
  莺声燕语自身后响起,好家伙,十几个缤丽妖娆的女子拥上来,有如盘丝洞的蜘蛛精一般,将明日扯入席。
  “俺老猪不好这一口……”明日在肚中自辩,又感赧颜,连天下第一名妓都拿下了,还不好这一口?
  沙都卫已坐下,刘光世与其部将王德、郦琼及众名士,相陪于主桌,高益恭与十八铜卫被安排在另外两桌。
  王德乃刘光世手下第一悍将,三十余岁,面目狰狞,有如夜叉,人称“王夜叉”。
  郦琼也是刘光世的左膀右臂之一,面目清秀,举止文雅,若非穿着武将官服,倒以为是个文士。
  他也真是书生出身,后来才弃笔从戎,竟练出一身好武艺,颇有谋略,惟独文人天性使然,骨子里相当高傲,只服主将刘光世,看不起其他武人。
  明日的双眼滴溜溜一扫,这些镇江名妓虽逊色于玉僧儿,也不差到哪里……瞧瞧,心中刚放下天下第一名妓,又想起江南第一名妓了。
  丰盛的酒菜以银器碧瓷盘盏上来,边上有乐工吹奏助兴,席间有小姐伴餐,靡靡之风,比越州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山高皇帝远,无拘无束,明日大羡刘光世这官做得舒服。
  开场一番祝酒辞,名士们自是对他一番恭维,对刘光世又是一番吹捧……
  诸如刘都统“知兵者非好战”,知淮南金军久戍思归,乃铸金、银、铜三色为钱,曰“招纳信宝”,皆有使押字,以为信号,获戎人之解事者,贷而不杀,俾密示侪辈,有欲归附者,扣江执钱为信而纳之。
  此事倒非虚饰,原来喜欢钱的刘光世将心比心,铸了名叫“招纳信宝”的金钱、银钱和铜钱,抓了金兵俘虏也不杀,还送三色钱,放回金军,作为线人,招降同伴,愿降者,以此钱为信物,便可过江投奔宋军。
  据说,这一招令金军人心瓦解,归者不绝,去冬至今,已招到女真及签军共六百六十余人,签军即金军中的汉卒,刘光世遂以归降者创立“奇兵、赤心”两军,可谓“不战而屈其兵”。
  此事明日在朝中已闻,此刻一思量,以他对金军的了解,绝不可能有这么多投诚的金兵,只怕跟刘光世所捕的数百“明日”一样,都是以小毛贼或是穷苦百姓充数的。
  几杯酒下肚,刘光世愤愤然道:“那汪藻对圣上胡说我等武人骄横,秦相公可要主持公道!”
  原来翰林学士汪藻近日上奏驭将三说,“一曰示之以法,二曰运之以权,三曰别之以分”,不外是削诸将之权、制诸将之横。
  只因大宋在这生死存亡关头,肩负救国使命的武人地位渐起,一干文臣们感觉风光不在,发此不甘之言。
  正所谓“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历史规律使然,赵构小儿也无法扭转。
  名士们附和道:“今日误国者皆文臣。自蔡京坏乱纪纲之后,为王臣而弃地、弃民、误国、败事者,皆文臣也。间有竭节死难,当横溃之冲者,皆武臣也。又其甚者,张邦昌为伪楚,刘豫为伪齐,非文臣谁敢当之!”
  “说得好!文臣多是没骨气的,有血性的男儿多是武人!”明日他这个“秦桧”浑然忘了自己文臣的身份,击节大赞。
  刘光世至此才露出真心的笑容,传闻“秦相公”对一个偏裨之将岳飞极是推崇,看来所言非虚,同为武人,他亦脸上有光。
  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觥筹交错,颇有酒逢知己之感。
  尽量少饮酒的明日还算清醒,那几位名士早醉倒在小姐怀里。
  少了这些酸丁,席间清净多了,那刘光世虽是将门之后,亦不能书,粗人一个,明日不用掉文,大感舒适。
  刘光世与沙都卫等就更放肆了,各搂着一个姿色上佳的小姐,一面调笑,一面大揩其油。
  惟独陪伴“秦相公”的小姐失望之情形于色,明日不能再对不起楚月了。
  人到中年的秦相公尚无子嗣又不纳妾,一直有“他”不近女色的传闻,倒也无人奇怪。
  既然不敢餐秀色,明日只有专注于美食当中。
  打个饱嗝,摸摸护身甲下胀起的肚皮,好像有点赘肉哩,当了秦桧后就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每晚的偷偷练武消耗不大,不发福才怪。
  明日的眼忽然花了,原来最后一道菜是一大盘金银珠宝,刘光世怎肯放过这结交朝廷新贵的机会……
  穿过一条暗黑湿冷的长长通道,一股难闻的秽味夹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哀号、冤屈声在狱卒的强压下依然不绝,地方的大牢,比起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大狱,更加黑暗和残酷。
  一一审视过去的明日面色渐渐难看起来,这些被当作“明日”入狱的大都连小毛贼也不是,分明乃无辜百姓,刘光世也太不象话了!
  负责陪同秦相公鉴认“明日”的王德察言观色,忙请他出去说话。
  眼睛一阵刺痛,下午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明日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冷冷道:“将这些人全放了,皆非明日!”
  王德面露难色:“我家都统费了不少心机方捉了这些疑犯,若秦相公一句话便放了,只怕与都统面上不好看。”
  明日与沙都卫对了一下眼神,其一副听从吩咐之态,若要以密旨强压施令也无不可,只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刘光世又伺候周到,似乎没必要为几个小老百姓跟一方大将翻脸。
  明日皱眉道:“总不成押这些人去见圣上,只怕是欺君之罪。”
  王德一笑,落在狰狞的脸儿,反而令人悚然:“末将倒有一计,或可寻出真正的明日来。”
  “嘿!老子就站在你面前哩,看你怎么引老子出来?”明日心道,不免斜了身后一眼,这里只有高益恭晓得他的真实身份,又泛起那个一直挥不去的疑问。
  如今最有机会逼问和氏璧下落的可是王氏、高益恭这方面,但王氏仅于酒诱那夜露出一丝口风。
  明日仔细回想过,那大秘密应不曾泄露,而王婆娘到底有何图谋?什么他日救出父伯,自会放自己与郡主团聚,鬼才相信!
  这个秦桧一旦当上,岂是说走就能走的,自有种种理由阻止他离开,反正他的小命捏在人家手里,这个女人不简单!
  在负有监督之则的沙都卫跟前,明日不得不对王德的提议表现出极大的热心:“哦,敢情好!王统制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