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朋友
作者:明日    更新:2021-11-25 14:12
  共过生死的交情终令陈矩露了口风,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我乃庶出,上有一长兄,今58岁,长我32年,早中贡举,已有一番大作为。我却不愿受其荫庇,缘何世人只知陈门有兄不知有弟?便立下誓言,一朝不出人头地,一日不提过往,二位兄弟原谅则个。”
  明日屈指一算,才知这个哥哥喊得有点冤,原来陈矩跟他同岁,不过自己的面相与这时代人相比确实见小,想来是后世的生活质素远远高于古代,得葆青春的缘故。
  但谁不喜欢自己显年轻些,况且自己的历史年龄小宋代人近千年,十足的后生晚辈了。
  莫怪那个香港歌坛老天王年年号称自己都是二十五岁,也莫怪后世台湾那些老阿姨整天价将“咱们女生”挂在嘴边。
  而在宋代,像明日这般的年龄,子女都该三四个了,更有做了祖父祖母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眼前的陈矩,尚未婚娶。
  明日有心,又问艾里孙的年龄。
  不曾想,如此简单的问题,这小子却挠着脑壳,算了半天才道:“我大约看过草青了二十回。”
  原来女真人初入中原,中下阶层尚不习惯按汉人的天文历法计岁,习惯以“青草几度”的女真习俗说自己的年龄,看了草青二十回,便是二十岁。
  明日有了计较,看向共过生死的两位兄弟,压下牙齿的打战,正色道:“陈矩哥哥,艾里孙兄弟,我们三个既是有缘,何不效仿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正式结拜为兄弟?”
  陈矩和艾里孙对了一眼,达成了共识,齐齐点头称是。
  他俩仍有芥蒂,却都将明日看做自己人,结拜也是冲着明日,将对方视为附带,只是不好明言。
  明日大喜,一下子收了一个智囊哥哥和一个忠实的小弟,他再不是孤家寡人了。
  既无异议,陈矩和艾里孙却为结拜之礼争执起来。
  原来汉人结拜相当简单,随时随地,撮土为香,当空而拜就行。
  女真人却隆重的多,名曰“喝同命酒”,即割腕滴血于酒,共饮此杯。
  早期的女真军中甚至有“同命队”的残酷军法,即十人长战死,所属九卒同死;百人长战死,属下十人长同死;千人长战死,帐下百人长同死。
  所以女真将士一上战场,谁敢不用命?女真兵不满万,满万则无敌的说法也起源于此。
  陈矩自然不赞同艾里孙的提议,一来汉人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之说,二来此地也无酒可喝。
  争执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还是明日想了折中的办法,他和陈矩用汉人之礼,跟艾里孙用女真之礼,没有酒便用江水代酒。
  于是明日分别跟二人结拜,说了两遍誓词
  汉人之誓为:“二人同心,其力断金;同心之言,其嗅如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明日与陈矩、艾里孙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女真之誓为:“我明日以手指天,以脚划地,愿与陈矩、艾里孙结为同命人,生则同川居,死则同谷葬……”
  刚刚结拜完毕,对不上眼的哥俩又争执起来。
  原来陈矩说:“人一死去,万事皆空,这同生同死是做不得数的,只求个心诚。”
  艾里孙反驳:“两位哥哥,心诚则灵。我大金萨满教曰:‘万物有灵,人兽鸟鱼、花木草石乃至风雨雷电都皆有魂魄,人死魂在,可入上界。’”
  明日自然赞同陈矩的说法,这些天接触下来,他知道胖哥是这时代罕见的无神论者。
  是的,每个时代总有一些这样的人,能超越当时的认知范围,真理确实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掌握真知的人,其实比无知者更可怜,有宗教信仰的人们,反而是幸福的,因为无知者无畏,先知却令人痛苦,所谓“举世皆醉我独醒”,这种“醒”,是要付出“孤”与“痛”的代价。
  经过这时代的一次次生死磨练之后,明日逐渐地触摸到了那正在迷失的真知边缘——当人类开发出许多延伸自身能力的外在工具之后,便丧失了向内开发自身潜力的能力,并且逐渐退化,甚至连原先具有的能力都失去了。
  当人类每发明一样称之为“先进”的事物后,便在人体的进化上倒退一步,以至于曾经在华夏历史上大放异彩、挑战人体极限的国粹瑰宝——武术,沦为后世只能在舞台上表演的花拳秀腿。
  陈矩懒得跟艾里孙理论,岔开话题,调侃道:“艾里孙兄弟,你军淮南援兵就在岸上不远,何不抓了我俩去领功?”
  听到陈矩半真半假的话儿,明日顿时吓了一跳,身为巡头的陈矩当非妄言惑听,不禁心中一动:淮南援兵——难道是挞懒的部队。
  “哥哥此言差矣,慢说我们已经结为生死兄弟。且按我女真族俗,活命之恩者如再生父母,明日哥哥救了小弟两回,小弟便应做奴回报,决计不敢背叛于他?”艾里孙一脸的委屈和忿忿不平。
  “不妥、不妥,有人今日于你有活命之恩,或有人他日于你有活命之恩,那你岂不要到处做奴才,有道是‘忠仆不侍二主’,你可不是个忠仆,哈哈……”陈矩抓住语病,怪笑起来。
  把个憨直不善辩的艾里孙激得结巴起来:“我……我女真人只……只服好汉子,像那见钱眼开之辈……哼!”
  “没大没小的小子,敢说义兄的不是?反了天了……”陈矩被奚落得胖脸涨红,拿出结拜大哥的威风,以势压人。
  “且住、且住,大家都是兄弟,以和为贵……”明日看这二人说着要僵了,忙出头打圆场。
  当早晨的第一缕暖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的那一刻,明日从未觉得自己像眼前一样需要照样升起的明天太阳。
  三兄弟站起齐声欢呼起来,便听得远处的岸堤上传来话音:“那边有人!”
  是女真话!忽啦啦,一大群金兵迅速包围上来。
  明日只来得及掩住最重要的部位遮羞——他是不穿内裤的,便听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好像是明日大人,哇呀!真的是明日大人……”
  周围黑压压的一片金兵俱扑通、扑通地单膝跪倒。
  明日看到了忽里赤、李巨等一干熟悉的面孔,亦是又惊又喜,全是自己的旧属,有如见到久违的亲人,他张着嘴搓着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老天爷真的很眷顾自己啊。
  “小子诓我!原来是个鞑子头目,老子跟你拼了!”蓦地身旁一声大喝,一身白花花肥肉的陈矩,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拼命,早有几个兵士上前将他按倒。
  “不可伤他!”明日忙嘱咐道。
  “明日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艾里孙来个迟到的又惊又喜……
  混在已是由忽里赤统领的百人队里,三个待遇不同的兄弟秘密进了驻扎在长江西岸的淮南金营。
  以东西流向为主的长江在建康附近打了个转,变为南北流向,所以江北成了西岸。
  明日得到更大的惊喜,原来这一部金军的统帅竟是移刺古。
  早得了消息等在大帐里的移刺古已摒退左右,一见面便呱呱大嚷着将他抱了起来:“好小子,你还活着!”
  “大哥,恭喜你升官发财。”明日当胸给了老朋友一拳,又不忘介绍新朋友,“这是我新认的兄弟,你族人艾里孙,兀术将军的部下。来,见过移刺古大哥。”
  帐内只剩下五个人——明日、移刺古、忽里赤、李巨和艾里孙。
  陈矩则被关在一个秘密所在,明日知道这误会一时解释不清,只好先委屈胖哥了,不过已让忽里赤好酒好肉招待。
  艾里孙意外地回到了金军,再交了几个新兄弟,兴奋得满脸通红。
  李巨则不停地忙内忙外,准备酒席为二人压惊。
  酒菜弄好,虽说大清早喝酒乃是少见,但丝毫不影响这几个好兄弟久别重逢的兴致,大家开怀畅饮,尽叙别情。
  原来挞懒果没有食言,虽然并未攻克楚州,但移刺古仍以破城之功官升两级,授为猛安。
  这次他受挞懒之命率本部人马接应江南战场的完颜兀术,已历时一月有余,但陆师不擅水战,只能沿岸追随,并无援兵之效。
  但以三千偏师深入义军四起的淮南区域逗留日久,危险亦日增,而军令却要移刺古不联络上兀术部不得回师。
  明日估计又是秦桧执事的“功劳”,毫不客气地大骂汉奸狗贼,公报私仇。
  移刺古等人相视苦笑,都知道明日当日大骂秦执事的故事,却不便附和,只是不停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