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万有引力
作者:明日    更新:2021-11-25 14:12
  “灯光,准备;演员,到位……”眼前是多么熟悉的场面,一座车间般的大屋里,一位摄影师和2位助理在那架昂贵的西德机器前忙碌着,另外一大圈人在几盏大灯的外围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一台巨大的鼓风机开始扬风。
  摄影师回过头来对他说:“导演,可以了吗?”
  他方反应过来,这是对自己说话,这是在珠江电影厂的小影棚,他随口应道:“开拍”!
  他心中有数,在片场,摄影师是半个头,尤其在他这个半路出道的愣头青面前。
  他的工作只是写好被广告主认可的创意脚本,然后交给制片人组班,最后由摄影师打理现场的一切,自己只需说一声“开拍”就可以了。
  他听到了他爱听的胶片转动声,目光投向了灯光汇处,眼睛一亮,演员竟是他一直心仪的广告名模小瑶。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小瑶的情景,那是他入行后的第一次跟片,充当打杂的剧务,当时23岁的他对这些大牌名模充满了好奇与仰慕。
  他利用身为工作人员的便利,悄悄地出现在正在化妆的她的身后,欣赏她窈窕动人的背影。
  小瑶仿佛知道有人在背后看她,就这么一转头,给了他灿烂的一笑:“嗨!”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了“惊为天人”这个词的真正含义,顿时神魂颠倒,只变成了小瑶一个人的剧务了,更被她戏称为“小跟班”。
  他沾沾自喜,真以此自居,整日屁颠屁颠地跟随在小瑶后面捧衣拎包,那两日的美妙时光至今难忘。
  从此,他对影视广告分外上心,一个不足为人道的秘密就是想再度跟小瑶合作,这是他想到可以跟她亲近的最好途径了。
  他疑惑地看着灯光下千娇百媚、熠熠生辉的她,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达成心愿了。
  眼睛一花,他刷地置身于聚光灯下,小瑶的俏脸近在咫尺,鼻息可闻,就像电影中由全景一下子推至特写,感觉像在——飘!
  他倒不疑惑了,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就这么跟小瑶面面相对,心中只充满了惊喜,直到她使劲向他使眼色。他心中恍然一动:“小瑶是在叫自己对白,原来自己不仅是导演,还是个演员”。
  他想通了这节,台词脱口而出,却是他以前为追女孩子而挖空心思编造的一段歪话:“你相信轮回吗?我信,想想看,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在某一个年代,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在品貌性情各方面都跟我酷似的男孩,也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各方面都跟你酷似的女孩,那便是我俩的前世了,经过了多少度的轮回,今生我俩终于碰在了一起,这可是几千年的缘份,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幸运,是不是该珍惜?所以……”
  他看到了自己的唾沫星喷在了小瑶脂玉般的脸颊上,而她不以为忤,眼中分明有感动的泪花闪动,他不禁也为自己感动起来。
  这时,场外传来了叫停声,正说到兴头上的他大叫:“不准停,老子是导演,我不叫停,谁敢叫停?”
  他大叫着睁开眼,看到床前的灯座上挂满了烛泪,暗红的烛芯映着帐侧的盔甲、刀枪,原来是南柯一梦。
  双颊旁有冰凉的液体滑下,他知道是自己的清泪,这相隔千年的梦境将他拉回了那个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时代,他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再也无法入睡,披上羊皮袄,掀帐而出。
  他信步走在繁星点点的秋夜下,站岗的小校向他抚胸致敬:“百人长”。
  他微笑着挥挥手,步出自己的营地,登上一座插旗的土墩。
  他在清爽的夜风中深呼吸一口,舒解自己的情绪。
  眼前营寨如云,旗幡如林,绵延数十里,黑压压围了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
  这座被围的城池就是楚州,以他的判断,应处于后世的淮阴一带,因为这是从他的古家乡南下所至的第一座城市。
  不知不觉中,他像一个克服了时间差的旅客一样,开始以所在地的时观进行思维了。
  来到这大营已6天,他还没有真正地走向上前线,每天的任务只是率领自己的百人队为攻城的部队运送军械。
  他由此认识了千奇百怪的古代攻城器具:云梯、攻城车、抛石机、弩机、檑木……
  他每天就站在脚下的小土墩上,远远地看着大金的攻城部队一次一次地发动潮水般的攻击,又一次一次潮水般地退下。
  然后,他就率领百人队上前,搬回血迹斑斑,千疮百孔的攻城器具,送至军械营修补。
  而对面城池上烈烈飘扬的旌旗与轰天震地的锣鼓,仿佛在嘲笑着这些以强悍著称的北族大军,竟数月攻不下这座区区小城。
  他从手下的嘴里知道了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是由一名叫“赵立”的南宋大将镇守的。
  他虽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心中却好生敬仰,若没有这等英雄人物的出现,哪来的宋金百年对峙?
  他又感慨自己这一阵为掩护写笔记而读的兵书所云及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难怪完颜楚月每次去帅帐听令回来,均板着小脸,想是她的父亲挞懒亲王因战事不利,怪罪下来,连作为女儿的她也不能幸免。
  听说这个老家伙脾气极坏,他希望自己不要碰上他,好在,他这个百人长还没有资格去帅帐听令。
  蓦地,他的心中警醒突现,下意识地回头一瞟,营口站岗的小校不见了。
  他心知不妙,正想呼叫,一条布带从后面封住了他的嘴,旋即一只口袋当头罩下,他眼前一黑……
  他被一个大力的家伙重重地扛在了肩上,并听到另一个压低的粗声:“吓,抓着个头目,撤!”
  是淮北口音,他明白自己遇着了宋军的夜袭队,他虽然穿着便服,但一定是小校向他敬礼暴露了他的身份。
  这就是战场的铁律,当官的永远是敌人重点“照顾”的对象,擒贼先擒王嘛。
  他想起楚州城头挂着的一排排女真兵的头颅,而那些侥幸逃出的女真俘虏不是被缺了鼻子就是少了耳朵,一时间手脚发软,哪里还有挣扎的气力。
  这一刻,他不由深深怀念起后世的那个和平稳定的年代,自从他坠入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以来,可以说是步步惊魂,无时不刻都活在危险之中。
  一直向往“乱世”的他,此刻方知“出英雄”的代价是天下的动荡和人命的低贱,这种感觉,是那些生活在治世却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所无法理解的,虽然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分子。
  在黑黑的布袋中,他感觉到这几个人替换扛着他高低起伏地蹿去,心中只剩下一个指望,就是女真的巡逻队发现情况,将他从淮北老乡的手里救出来。
  真是菩萨保佑,他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了嚷叫声,显是有人发现了异动,立时,相连的大营鼓噪起来。
  早已不胜骚扰的女真兵对这些神出鬼没的夜袭队恨之入骨,白天辛苦攻城,晚上睡觉还要提心吊胆,所以一旦发现了夜袭队的踪迹,皆举营追出截杀。
  喧嚣的声浪向他们这个方向传过来,这几个宋兵顾不得行踪暴露,开始加快速度,皆知如若被俘,断无生理。
  奈何有个累赘,再快也快不了哪里去,一个像是头领的声音发话:“做掉这金狗!”
  他听得明白,肚中直叫救命,吧唧一声,头朝下栽到地上,顿时眼冒金星,倒不是很痛,毕竟古代没有水泥地。
  他随即感到一根硬硬的家伙戳在背上,心中暗喜,完颜楚月给他的护身甲又发挥作用了,她才是自己的救命活菩萨。
  却听到对方“咦“了一声,想是感到匕首刺入不深,他生怕对方识破,忙装作挣扎几下,蹬腿不动。
  他逼真的表演瓦解了对方的疑心,再加上人声逼近,他们急于逃命,也没察觉匕首上无血迹,便向远方纵去。
  很快他听不到他们的动静了,只闻嘈嘈的女真语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的周围。
  他口不能言,被布袋裹得紧紧的身子连忙挣扎几下,吸引注意力,表示这里有个活人。
  没有缀上敌人,女真兵们不甘心地将对方遗留的大布袋抬回了营地,举着亮堂堂的火把,解开了口袋。
  他再次见到了满天的星星,还有女真兄弟们的亲切脸庞,他吱唔着,示意他们除掉自己嘴里的布条,却见他们瞪大眼睛看着他,一齐轰笑起来。
  他不解地眨巴着双眼,醒悟自己的双手已经自由,便伸手扯掉了布条,不料四周依旧笑个不停。
  他忽觉下身有点寒意,向下一瞧,一张老脸立刻变成了一块大红布,原来不知何时,那古代的大肥裤带子掉了,穿惯了牛仔裤且有不穿内裤嗜好的他浑然不觉裤子落下腿来,整个下半身都赤条条的,狼狈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完颜楚月黑着个小脸,将这个在外营面前出乖露丑的百人长领回了自己营地。
  入得帐来,她气急败坏地一拍大案:“好奴才,你今天可算大出风头啊!教你的功夫都给狗吃了?你还……真丢尽了本姑娘的脸!”
  原来到大营后,完颜楚月每日都抽出空闲,传授了他一套简单实用的刀法和轻灵身法。
  他仗着高中时学街舞留下的基本功,领悟得挺快,自我感觉良好,对完颜楚月夸口对付一两个敌人不成问题,却没想到牛皮吹破,这次先被“袋俘”后又“露械”,不禁令他对自己在这个时代生存的信心也产生了怀疑。
  其实若不是当时他正因梦心乱,也不至于如此不济。
  他本已满心惭愧、垂头丧气,却被完颜楚月雪上加霜的一番话激起了心底的血性。
  既然自己落入这个乱世之中,就要适应这乱世的规则,而不是活在一个小丫头的羽翼之下,苟延残喘,勇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和死亡,才能活得更久。
  他面露毅然,先仔细地勒紧裤带,以防再犯第二次错误,然后左脚稍退半步,跪左膝,蹲右膝,拱手摇肘,自肩拂膝,双手顺势按于右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女真礼:“郡主,明日请求参加攻城!”
  完颜楚月没想到几句斥责激起他这么大的反应,倒有些后悔自己言重了,本来宋军夜袭队就令人防不胜防,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再说让他担任没有危险的运输任务也是她的安排,她可不想这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家伙去送死。
  她口气软化下来:“自家晓得错不在你,此事就算了,你回帐歇息吧。”
  他决心已定,以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气概,跪地不起:“请郡主恩准!”
  “我不准!”完颜楚月一伸手将拉起来,他却又坚决地跪下,俩人如此反复几次。
  完颜楚月见他不识自己的良苦用心,女孩家的心性也上来了:死奴才不识好歹,我这是何苦来着?她咬咬银牙道:“好,你明日就参战!”
  他胸中升起一股豪气,刷地站起来:“得令!”
  他昂首向自己的帐篷走去,听到完颜楚月在后面喊了他一声,便站住,却没有回头。
  “你……”完颜楚月跺了跺脚道:“好生记住我教你的,去吧。”
  他点点头,听到少女牵挂的声音,心中一动:“难道她对自己……”
  年方25的他,却自负有一颗沧桑不惑的心,抛开此念,决然地向前走去,去迎接未知却注定险恶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