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三峡纤夫    更新:2021-11-25 14:12
  巴掌大的平地,房子稀稀拉拉分散着,不是沟便是坡。林小琴被公社管知青的男干部领着,来到一黑大汉家。这位一路都在沒话找话且偷偷看她的年轻人说,这位是覃队长,从今往后,你听他的。
  叫覃队长的黑大汉,个子足有一米八,四十多岁年纪,满面红光,身壮如牛,声似宏钟。他热情接过林小琴的背包,对公社干部不大客气地说,行啦,人你送到了,你回吧!
  那干部交待几句,又看林小琴几眼,走了。
  人走了,大汉就嘟嚷道,这小子不地道,是公社书记的儿子,叫向跃进,今后你得防着点!唉,让城里娇生惯养的孩子来穷山沟,遭罪哟……小林啦,哦你叫林小琴是吧,听了多回了,老记不住。来,坐下歇会儿,喝点山里的凉茶……苦的,但清热解暑!
  林小琴坐了,也喝了。感觉茶是真苦,山里人说话嗓门大,这位队长人倒是很厚道。
  覃队长说家里宽,你女孩子家就住我家里吧,住别家我还不放心。但我不能供你饭吃,公社交待过了,你得吃“派饭”!
  林小琴不明白,就问,“派饭”是怎么个吃法呀?
  覃队长告诉她,就是你在村里头,家家户户,每天轮流吃。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这样呵……这么麻烦呵?
  队长不由分说:往年也有知青来,也这样……就这么定了,呵?!
  ……多长时间呢,这吃“派饭”?
  林小琴记得,差不多在家家户户轮了三回。这样,很快结识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也使村里人认识了她。
  村里人见从城里来个美人,都稀罕呢,都把家里平常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当贵客款待她。
  村里人议论也多。说这女娃子细皮嫩肉的,哪干得了粗活呵,哪能忍心让她去干呵……
  可在干活记“工分”的年代,农民都老老实实下地,知青能不下地么?
  地无好地,田无良田,地里种的只能是玉米、红薯、辣椒,或收成极差的小麦等物,水田少得可怜,且只种一季,收成也很不好……一句话,地瘦,靠天收。
  辛辛苦苦从初夏来干到年底,“年终分红”时,家家户户多少可领回一点现金。可林小琴呢,扣除“派饭”吃喝,扣减她单独开伙向队里借的粮食,最终倒欠生产队180元,成了“超支户”。
  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难熬起来……
  先是饥一餐饱一顿的,总觉得吃顿饱饭是件奢侈事了。她住覃队长家,做饭老躲着他家人,不愿意人家可怜自己。后是觉得太孤独,除了姑姑偶尔寄点钱或粮票、衣物之类,再无亲人疼她,时常烦燥不安,格外地寂寞。再就是伙食太差,严重地营养不良,身体被拖垮了,下地干体刀活又吃不消,动不动就感冒发烧……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那个公社书记的儿子向跃进,隔些天就跑来一次,说同情她,喜欢她,缠着要跟她“恋爱”。村里的小伙子大多是光棍,也不少人打她主意,竟还有不少人找她“说媒”,说你不赶紧嫁个人家,往后的日子沒法过……
  这一切,队长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又沒有什么办法来帮她。
  这一切,队长的两个儿子大发、二娃和女儿小凤也看在眼里,忿忿不平也惶惶不安。
  队长覃旺生呢,他气恼着天天抱着“包谷烧”出气,天天在村里骂人,有时还故意骂着林小琴听见。林小琴心存感激,但对山里人的这份同情和怜悯,感到羞辱和委屈……
  终于有一天,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厚颜无耻的向跃进,不知怎么竟在夜间爬楼翻进了林小琴的住处。
  她睡着了,秋季里盖得少,穿得也不多。向跃进摄手摄脚来到床前,掀开毯子压上身就用毛巾堵了她的嘴。她惊慌失措喊不出声来,就拼命挣扎,却怎么也脱不开他的身……这傢伙手象钳子似地,双手将她两手逮住后拧在一起,一只手就牢牢卡住了,腾出另一只手来侧身就去抓她的短裤摸她下身……就在这时,林小琴喘息着憋足劲抽出了一只脚,收成弓状,死命地踹在了他的下腹部。只听“哎哟”一声,这傢伙手松了,掉在了床下……
  他爬起来想溜,却来不及了。覃旺生飞脚破门而入,怒目堵住了去路。
  狗娘养的……
  向跃进想喊他,被一拳揍倒在地上。又被拎小鸣似地扯到了堂屋,再被揪到了楼下。
  ……快给老子滚!你听着,你若再敢胡来,老子揍扁你!
  说着,覃大汉抓来根木棒,双手使劲,在膝蓋上折成两半。向跃进怕死,声也不吭爬起来就跑不见影了……
  姑娘被吓傻了。覃夫人跟进门,她身上还沒盖东西,嘴里还塞着毛巾哩。见房东来,才象遇上亲人般扑向她怀里痛哭起来……
  当夜,覃旺生就主动提出认她做“干女儿”。说,你成我家人了,看哪个王八蛋还敢欺负你?!
  此情此景,姑娘心里好温暖啊!她哭了笑,笑了又哭。甜甜地喊“干爹”、“干妈”,甜甜地喊弟妹“大发”、“二娃”和“小凤”,还甜甜地应声成了“姐姐”……
  从此以后,林小琴就真成“覃家女儿”了。
  这个身份,使她不再挨饿受冻,不再被人说三道四,不再遭受欺辱。
  这个身份,使她感受到人间友爱,不再觉得孤单,也不再悲观了。
  往后三年里,她已将自己缎练成一个地道的农人,一个不甘落伍的自学者了。一有空,她就自学数理化和英语,还主动帮弟妹们补习文化……
  为了“干女儿”,覃旺生得罪了权势,生产队长被“扒”了。但他是个硬汉,身大力不亏,非但心眼好,农活也是把好手,谁也不能把他这个农民怎么样。尽管贫穷年代里,农人生活苦,但覃旺生会打猎,他不当队长了少操心,一家子和和气气,日子过得还算舒坦。覃旺生心疼“干女儿”,背地里还特意教了她一套“擒拿手”功夫哩。往后这些年,她凭着这套“防身术”,平安地躲过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客车仍在颠着,乘客们晃来晃去地坐着盼着,目的地总算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了。
  车抵宜昌城后,林小琴要在此过夜,次日去长途车站再乘去巴东“野三关”的班车,还得再颠上几个小时呢。不过她很高兴,因为小凤妹妹会到宜昌来接。
  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小凤,也很快能见着干爹干妈和两个弟弟,姑娘感到心里格外甜蜜。
  27
  学校开始上专业课了。
  哈哈感觉松了口气。基础与专业毕竟是两回事。
  哈哈他们这些来自电厂、仪表厂的学员对此虽然不很在行,但他们对仪表和电气设备还是熟悉的。
  “林妹妹”他们入学前非电厂职工,且有不少人是从农村来的,根本就不知道汽轮发电机和现代大型锅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下,该哈哈、“肉丝”、“坦桑尼亚”、“次品作家”等人神气了。不过,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尤其是哈哈,虚荣、浮躁的性情几乎没有了,至少是暂时地收敛了。
  现在整个七六级的工农兵学员都面临着一场新的挑战……七七级新大学生们的挑战。
  社会上議论颇多。
  学校内老师间的观点也颇不一致。但有一点认识是相同的,即:七六级以前的几届,是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产物,一律都是保送进校的工农兵学员。换句话说,就是文化底子差,后门关系硬的“酒囊饭袋”。而七七届的根本差別在于,人人都是经历全国统考入学,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尽管200多分即可进清华、北大。
  试想,考了与压根儿沒考,能一样,会一样吗?
  学校对待两种学生两种态度。
  老师们对待两种学生也是两种态度。
  事实上,选用的教案不一样。
  正因为如此,一年多以来,正牌军们对七六级的杂牌队伍抱怀疑态度,持抱鄙夷目光,是校园的一道“风景”。他们中的一些人,故意地在七六级学员面前耀武扬威且出言不逊。那目光,那表情,那品头论足的架势,那“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哈哈们眼里看着,心里哪能受得了?
  于是,冲突发生了。憋了一年多的爆发,是强有力的。
  导火索,由学院一个较有名望的老师点燃。
  在一次自动化控制工程的历史与现状的学术交流会上,这位老师不知是由于偏心,还是一时措辞不当,说了几句哈哈们认为有损工农兵学员形象的酸话。
  哈哈跳起来,当着近五百人的面,向那位老师发难:您啦,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在讲台上播送希望,真不容易哈。您寄希望于七七届以及今后的学生们……攻克中国电气自动化的难关,我们很欣赏。但我想代表七六级学生,以及已经留校的工农兵学员老师们,冒昧地向您老人家问一声:您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说,以往几十万几百万工农兵学员,他们都是酒囊饭袋,都无所作为呢?
  小礼堂内,所有的人都惊愕地望着这个大胆的年轻人,又朝老师投去试探的一瞥。
  这个……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和你们……和你们终究有些不同嘛!
  老师被这一突然的问话,搞得有些惊慌失措。
  不错,是有区别。可是我想问问,你老人家对历史制造出来的、没经正式考试入学的工农兵学员,到底么样看呢?
  这里是学术讨论会,你这位同学未免扯远了吧,咹?
  老师到底是老师,顷刻之间就恢复了镇静,拿出了威严。
  一点也不远!现在就是有不少人,瞧不起我们工农兵学员,好象这一场历史造成的误会,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我们要向那些人振臂高呼:我们还年轻,我们正在努力奋斗!我们也是有抱负、有理想的热血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