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三峡纤夫    更新:2021-11-25 14:12
  喜的是,学校又来了新同学,无异于给学校增添了新鲜血液。
  忧的是,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被耽误了学业的年轻人,他们入校后在基础知识欠缺的情况下,能持之以恒地保持旺盛的求学热情吗?
  作为一校之长,张明瑞1970年被“解放”时,已年近花甲。
  这样的岁数受命主持水电学院“复课闹革命”,他感觉吃力。但既然受命于危难,也就只好勉为其难了。
  与进驻校院的工宣队一道组建院领导班子、调整教师队伍,潜心探索新形势下的教学路子,精心组织编写和更新教学大纲,张明瑞与教师们同舟共济,连续地迎来送往,已有7届工农兵学员了。
  风雨七载,他覚得自已是在与时间赛跑。
  他知道院长这个岗位给他的时日无多,自已必须要恪尽职守,最大限度地为荒废学业的孩子们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
  6年的办学实践,使他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了教育危机的严重程度。
  学院多年来都遵循着“哪来哪去”的办学轨迹。
  与兄弟院校相比,因水电学院的教学定位与专业侧重优势,学员们入学三载都有很大收获。
  从部队来的学员,回部队成了水电施工骨干技术人才;从工厂来的学员,回工厂后都能在实践中解决实际问题、增长才干。
  从农村来的学员,毕业后大部份在农场或人民公社,都改变了身份……
  在教学实践中,是张明瑞拍板,使不少工农兵学员优秀分子留校充实了教师队伍,有的还成了教学骨干。但他心里明白,与1966年前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相比,差距还很大……
  好在学校毕竟恢复了正常教学秩序,教职员工们也都在奋发努力,整个国家的教育状况已有了明显改观。张明瑞面对新的教学形势,尽管感覚到压力不小,可他对于未来依旧充满信心。
  或许是年纪大了,作为水利专家、全国知名教授的张明瑞,无论什么时候,在年轻教师和学员面前,总是一位慈祥的父亲面孔。
  他身材矮小,很瘦,看上去似弱不禁风,却是国家重点院校的掌门人,并受命主持国家重点工程科研项目。
  就是这个张明瑞,为改善教师队伍参差不齐状况,他曾四下上海、五上北京,诚心在兄弟院校求贤。
  就是这个张明瑞,为切实为国家接养专业后续人才,他不顾年迈体弱,一直坚持开讲座,给学生上大课。在全校为数不多的教授中,他的讲座听众最多。
  他睿智、谦和、从不摆大教授和校长架子。
  他友善、诙谐,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笑声一片。
  眼下,他花了近半个月时间,走访了院内所有班级并召集各类座谈会20余次,从不同渠道了解了76届新生状况。
  在征求了多数系主任意见后的院办公会上,他郑重地提出了有别于往届的新的教学“处方”。
  他说:新一届学员,在实施新的教学大纲前,我提议对他们进行一次普查性的文化基础知识摸底考试。
  他强调:考试出题,不要以难倒学生为目的,主要是摸清情况,我们再调整教学大纲,对症下药。考得不好的,也不要一棍子打死。全校可统一办个补习班,视实际需要,时间三个月或者半年,可归队的仍回原班级上课。当然啦,实在跟不上的,我们就要忍痛清退一批。因为我们这里是办学,不是慈善机构。
  他还强调:我们的教师队伍也需要调整,个别不适应教学岗位的教师,和一些不务正业的人,我看也该清理清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院长的讲话,变成许多版本在教职工之间广为流传……
  一时间,校园里气氛紧张。
  那些有实际教学经验且勤奋钻研的中青年教师,莫不感到欢欣鼓舞。
  那些自觉有可能被挤出教学岗位甚至有被清理出学校大门的人,则惶惶不可终日,纷纷上窜下跳,托门子找路子,寻求体面转岗。
  也有人不甘寂寞,找系主任或党委书记、副院长鸣冤叫屈。
  还有人写匿名信告到省政府或教育部,说水电学院个别领导破坏工农兵教师队伍团结和稳定,想搞阶级报复,声称这是反对伟大领导毛主席“教育要革命”的一次严重的资产阶级黑线回潮……
  非过来人根本不明白,那个年代“八分钱”邮票的厉害。
  这一事件的直接结果,令张明瑞院长哭笑不得。
  教育部某领导在打回学校的匿名信上批了10个字:“积重难返,切勿操之过急”。
  张明瑞沉思良久,也在匿名信上写了10个字:“教工暂缓,新生考试先行”。
  这个院长“批示”,由副院长在全院干部大会上宣读。
  于是,不管你情愿与否,一场触及全院新生敏感神经的大型考试活动,紧锣密锣地张罗起来……
  7
  半个月的入学教育很快结束了。
  晚上,由院学生会发起组织,75级和76级新老同学出节目,与教职工一道在大礼堂举行联欢会。
  哈哈不失时机地在台上露了一手。
  轮到7601班出节目时,他首先邀请同班美女林小琴跳了一段双人舞,博得一片喝采;在热烈的掌声中,他单独演唱了一首别具风味的湖北名歌“喊峡谣”,更是出尽风头;在观众的一再催促下,他又表演了“击毁敌机”和“狗咬狗”的口技。
  仅此一举,哈哈在全校成了新闻人物。
  班委会正式成立之后,他被理所当然的推选为文体委员,很快也被吸收为校宣传队队员。
  这些天,哈哈可真是哈哈不断了。
  他庆幸自己当晚的勇气和成功,相信自己已成为全校女同胞们崇拜的偶像。
  然而,这种荣耀感保持的时间太短暂了。
  几天后,各班级新同学都得到通知:全院性新生搞摸底考试分两天进行,不准请假,不准迟到。
  哈哈猝不及防。就在心里头骂娘,担心自己“底子”太差,到时丢人现眼,岂不太“那个”了?可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
  同学们的脸色也都“阴”了,虽私下里说怪话,只好都硬着头皮作“准备”
  头天上午,考语文。
  哈哈走进教室头就大了。老师在台下宣布纪律,强调不准看资料,不准交头接耳,不准抄袭他人考卷。这么刅呢,私下带的东西,一样用不上了。
  卷子发到手中,哈哈定睛一看,是40道语文知识和历史知识选择填空题,和一篇命题作文:“我走进了大学校园”。
  么办?哈哈想:填空只有瞎蒙,作文只好硬着头皮湊字数了。
  什么时刻交卷的,怎样离开又如何回到宿舍的,哈哈感觉麻木。
  下午,考数学。
  哈哈感覚更难。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都不会做,更不用说三角函数和解析几何了。
  霉呵,哈哈感觉脸发烧,好像被人用巴掌抽打……
  第二天上午,考英语。
  哈哈只认识26个字母,有的字母的读音还念不准呢,平常在家倒是常听妹妹哈钰背单词,晓得yes、good等少量单词怎么写。
  考试的结果,哈哈自己心里明白,可就象一层窗户纸,別人不捅他自已也不愿意去戳破。
  一周后公布成绩,哈哈三门功课加起来总共73分,全班倒数第二。
  这无异于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哈哈走路都不敢抬头,他不愿意看到同学,更害怕同学们看他的那种眼神。
  哈哈恨死自己了!
  真“掉底子”呵,我他妈仅仅比“东施娘娘”多8分……
  仿佛受了极大侮辱的哈哈,独自躲在小山上叹息着,咒骂着……拿树技出气,恨不能用手里的树技拂掉身上的霉气。
  好几次,他忍不住埋头往学校邮电所跑。他想把考试的倒楣事告诉父母、妹妹或者淑芬。
  可进了电话间,他心里就犯滴咕,拿起了电话筒,却又犹豫着放下了。斯时,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吼道:跟他们说啥呀?说你技不如人丢父母脸了?呸,那是你哈哈吗?
  思来想去,心里就觉得寃,就有一股怨气。
  怪谁呢?
  又怨谁呢?
  ……他没法怪父母。
  这些年父亲从副省长到工办主任、副主任,早感觉到仕途危机了,从来都叮嘱儿子别养尊处优当混混。
  母亲虽一直在升官,工作忙她也喜欢忙,但对儿子的悉心呵护那是省府大院内出了名的。她爱儿子胜过女儿,除了搞对象,啥事都由着儿子。进工厂左挑右选,儿子一吵吵,当妈的立即鞍前马后为他奔忙……这样的母亲,儿子能有怨气吗?
  事到如今哈哈才意识到,小妹走的路是对的了。
  小妹哈钰打小就比自已爱学习,同是爹娘父母养的,我怎么就这么傻乎乎地整天混日子呢? 事已至此,怨天怨地? 最该恨的怨的,就是你自已啊!
  他怎么也沒料到,已经进了大学门,还会搞什么摸底。
  考试前,他曾预料过难堪的结局。尽管同学们和他一样对摸底怀有抵触情绪,可还是无奈到加入了被考的行列……世事变幻,谁还敢不识时务交白卷再扯造反大旗?
  考砸了,不是出题刁钻古怪,而确实是自己“平时不烧香”呵!出丒了,而且是出了大丒,不告诉家里人行么?万人哪一天被学校清退回厂……哈哈想着后怕,还是硬着头皮给小妹哈钰打了个电话。
  哈钰倒是乖巧,没在电话里说风凉话,反而是安怼他鼓励他。
  哈哈悄声嘱咐妹妹选择恰当时间,把他的事透点风给父母,请他们给想条后路……
  考试弄得人心不安,可把单指导员忙坏了。7601班女生宿舍那边有事,男生这边也够糟糕了。不说別人,单是哈哈哭丧着脸,整天把自已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不吭声,就令单指导员头痛。
  邻舍同学主动上门喊他吃饭,哈哈不答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