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崔峥    更新:2021-11-25 13:59
  老人家有起夜的毛病,刚一开门就看见儿子的窗口蹴着一个人,忍不住喊了一声:
  “谁一个?”
  “我呀,我一个,大叔。”朱三吃了一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赶忙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压低嗓门说,“我老三哪,大叔。”
  “好你个狗日的,半夜三更不睡觉,听你哥的窗户根?”
  “不,不是,大叔。我爹病了,拉肚子。我想请我大哥给我做伴去请先生。”
  “那还不赶快把传贵叫醒?”
  “不了大叔,我大哥睡得正香,我再另想办法。”朱三边说边退,头碰到墙上,才知道伸手开门。
  董万山微微一笑,心说:“这小子,怕是哪里马尿灌大了吧。”
  朱三一路上都在想:董传贵真是个天下最大最大的大傻瓜。要不就是肯定有那儿毛病,有毛病?朱三突然茅塞顿开:有毛病好啊!巴不得他有毛病呢!还说我命苦,不知是谁命大哩?娶了个媳妇当花看,好戏在后头哪!……朱三乐颠颠地一路小跑着回了家,这时他的心气呀真比大热天喝了一杯冰糖水还舒畅。
  外边公公和朱三的对活赵春莲一字不落地全听见了。这一段时间,她心事重重,常常是彻夜不眠。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赵春莲的心就是铁打的?即便是铁打的也会化成水的呀,何况她一个忏弱女子,受人这么大的恩德,岂能无动于衷?董传贵死守他的承诺,坚决不和她在一个炕上睡觉,自己铺一张草垫子就睡在屋地下。这时间久了人能受得了?这叫过的啥日子啊?有好几次,赵春莲想走,想一走了之。有一次她已经走出好远了,想想不合适,又原路返回来。是啊,面对人生,她是个无能的人。她是那种靠男人吃饭的人,离了男人就寸步难行。除了能干点家务活,她什么都不会干。当初如果不是于占水,她可能老早就草草嫁人了。出了这个门,她能上哪儿去?哪儿是她的家?她还能碰上董传贵这样的人吗?于占水会回来吗?要是能回来,今天最好,明天也行,如若三五年,十年八年,那就害死人了。救了命的人,不给人家回报倒也罢了,还让人家受这么大的连累,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想来想去,赵春莲暗下决心,她不能再等那不能再等的人,她要铁了心和董传贵过日子,她要感化董传贵。当然她也明白,像董传贵这样正直诚实的人,不可能一天两天让他改变主意,她要用滴水穿石的毅力来感化他,来捂热温暖他的心,这样既报答了他的深恩,又让她和她的孩子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今夜的月光真好,先在墙壁上露了头,又照得炕上亮光光。她本来早想把窗户用纸糊好了,可是家里头一点打浆糊的白面也没有,只好任由窗户一直这样畅着嘴。赵春莲不放心睡在屋地上的人,刚嘱咐了几句话,就听见了屋外的说话声。
  朱三这个人,她见过好几次了,对人挺热情,见面不笑不开口。模样不算难看,男人嘛,高高大大的,就很体面了。最不好说的就是他那一对小眼睛,好坏都在那儿说话。看人怪怪的,和一般人不一样。今天都这时候了,这个朱三还蹲到墙根底下干什么,屙屎这也不是屙屎的地方。莫非他知道了什么?莫非他听到了什么?她和传贵的事,好人知道了说好,坏人知道了说坏,这个朱三到底算是哪一路的呢?
  上卷 四、参军远行
  “徐向前的部队开过来了!”
  凉水泉子的乡亲们欢喜雀跃,奔走相告。他们早就听说徐向前的红军是支好队伍,部队纪律严、人和气、不欺压老百姓。不是凉水泉子的村民觉悟高,而是他们有人见过这支队伍。早年部队路过凉水泉子,他们帮乡亲们干活,挑水、犁地、扫院子……甚至谁家的房漏了,墙倒了,都帮着补好修好。后来听说这支队伍打了败仗,凉水泉子的乡亲们为此还难受了好久。今天,人民的队伍终于来了,穷人出头的日子就要到了。一大早,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百人空巷,齐集村头,如像看大戏、赶庙会一般,人人怀着好奇的心情前呼后拥,都想亲眼看一看徐向前的部队到底是啥眉眼?
  映入人们眼界的先是一面红旗,中间绣着“八一”两个金黄大字,下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团某营某连。擎旗的小伙子是个大高个,长得跟个铁塔一般,看着就给人长精神。紧跟在红旗后面的是两位年轻军官,挎着短枪,腰扎武装带,年龄不过二十二、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再往后就是长长的队伍,肩扛长枪,腰挎短枪,背着背包,人人头顶一枚闪亮的“八一”军徽。一百多号人,说迈左腿迈左腿,说出右手出右手,整齐划一,干净利落。乡亲们看呆了,好多人没见过这么多的年轻后生聚在一起,编成队伍,喊着口号,在他们眼前经过。
  队伍进村之后,选一块打麦场,列队站好,稍作休息。头前两位军官中的一位,走出队列,敬个军礼,亮亮嗓门,大声说道:
  “乡亲们,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共产党的队伍,是毛主席派来的……”
  凉水泉子的村民们祖居深山,孤陋寡闻,平生第一次听说,世上有两个伟人,一位叫共产党,另一位叫毛主席……
  “我们路过此地,”那位军官接着又说,“只作短暂停留,不日即将开赴前线,我们的目标是解放全中国!部队所到之处,难免给乡亲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我声明,凡是我们的军人,不管干部战士,不管他是谁,只要有骚扰百姓、违反军纪的,请报告我们,我们一定会严厉处罚、决不留情。好,我现在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曹为民,是连队指导员,这位是我们的连长方国祥同志。”
  随后,部队解散。头天司务长已打过前站,根据部署,各班各排,号房子、借门板、找草垫,安顿好住宿。炊事班围着凉水泉子,淘米洗菜,刷锅刷碗。鸡鸣山上的三姓庙是全村的制高点,专门安置了一个班的哨卡。整个凉水泉子,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曹为民、方国祥被一伙青年人围在中间问长问短,曹、方两人也不失时机地和大伙拉起了家长。这当中最积极的非朱三莫属了,他不停地跑前忙后,见了当兵的就握手,见了当官的就敬礼,好像他就是凉水泉子负责礼仪的地方长官一般。连长方国祥对朱三特别有好感,觉得此人身高力大,口才又好,像块材料,因而问过他的情况知道他家是贫农以后,高兴地说:
  “老乡,想当兵吗?参加我们的队伍吧。”
  “参军?”说话的无心,听话的有意,旁边的董传贵听了方连长几句话,禁不住心一热。
  “他才不去呢!他新娶了媳妇,被窝还没捂热呢,他想走他老婆能让他走?首长,要我吧,我能行,我跟你们走!”另外一个叫侯广胜的小伙子说。
  “我也去!”董茂林跟着说。
  “茂林不成,茂林是独子!”有人打了小报告。
  “谁说独子不成?独子就不革命了?”董茂林急得要哭,抺抺眼睛反驳道。
  “首长,算我一个,我可是无牵无挂,光棍一条。”这个小伙子叫朱建明,从小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
  “…………”
  曹为民看大家情绪很高,心里非常高兴,站起来笑笑说:“同志们,大家都别慌,一个一个来。革命不怕人多,凡是够条件的我们都要。大家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回头到司务长那儿报名。”
  有道是惺惺相惜。朱三和方连长对上了脾气,两人谈得投机,朱三拉着方国祥的手,好半天不愿松开,有些激动地说:“连长啊,你真行,这么年轻就带兵打仗了。”
  曹为民解释说:“我们连长可是年轻的老革命哩!他参军七年,打过鬼子,缴过日本人的枪……”
  “老革命!”朱建明闻听一惊一喜:多好听的名字。
  方国祥一伸手,截住了曹为民的话头儿,埋怨道:“老曹,你又开始念我的档案了。你不会给大家伙儿说说,我一个可怜的穷孩子,十五岁参军到部队。首长问我,你叫啥?我说,不知道。首长又问我,你姓啥?我说,姓方。首长见我年龄小,非常耐心地问我,你干过啥?我回答说,放过羊。首长笑了,说:那好,就叫“方国祥”吧!
  方连长的话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董传贵一直在低头沉思,大家的话他压根就没听,而且也听不进去。唯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萦绕着:我要参军,我要走,远远地离开凉水泉子、离开家……
  “老乡,有什么心事吗?”董传贵的行动引起了指导员的注意,他悄悄走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的问道。
  董传贵抬起头来,脸涨得通红,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跟你们走。我一定要跟你们走!”
  “这是好事嘛!”曹为民仔细打量了一遍董传贵,认真的说,“行,我看能行。和家里商量了吗?”
  吃晚饭的时候,董传贵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爹。董万山想了想,说:
  “儿啊,你是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爹不拦你。你媳妇那里呢?”
  “还没跟她讲,我担心的就是爹。”
  “爹没事。爹现在身体好好的,地里的活多多少少也能干一点了,你别操心爹。你媳妇那边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春莲是个明白人,我想她不会拉你的后腿。”
  爹可能知道他和春莲的事了,董传贵心里琢磨着。爹是个很大度的人,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他心跟明镜似的,没事能瞒住爹。
  董传贵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家里。他和指导员曹为民谈了很长时间,几乎是无话不谈。曹指导员大他三岁,说话很和气,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还是个大学生呢,对他就像一娘生的哥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