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英]尼克·霍恩比    更新:2021-11-25 13:48
  事实上,是她的答录机,如果我们要谈法定所有权的话。总之,我不期望萝拉会接起电话,但是她接了,而且她听起来仿佛是从海底深处说话一样。她的声音闷闷的,又低沉,又平板,从第一声到最后—声都被鼻涕包住。
  “我的天我的天,亲爱的,这足足有一个半的感冒。我希望你现在是在床上躺着捧着—本好书和一只热水瓶。对了,我是洛。”
  她没出声。
  “萝拉?我是洛。”
  还是没出声。
  “你没事吧?”
  然后有可怕的一刻静默。
  “猪猡。”她说,虽然第一个字只是一声噪音,老实说,所以“猪”只是个合理的猜测。
  “别担心。”我说:“赶快上床去忘了这件事。等你好一点了再来担心。”
  “猪死了。”她说。
  “谁他妈的是猪?”
  这次我听见了。“我爸死了。”她哭着:“我爸,我爸。”
  然后她挂断电话。
  我常常想到有人死掉,但都是一些跟我有关联的人。我想过如果萝拉死了我会怎样,还有如果我死了萝拉会怎样,还有如果我爸妈死了我会怎样,但我从没想过萝拉的爸妈会死掉。我不会,会吗?虽然说在我跟萝拉交往的这整段时期里他都在生病,我从来没真的为这件事烦心:这就好比方说,我爸有胡子,萝拉的爸爸有心绞痛。我从来没想过这会真的导致任何事。现在他过世了,当然,我真希望……什么?我真希望什么?希望我对他好一点?我一直对他相当好,在我们见过的几次面里。希望我们更亲近一点?他是我同居关系人的父亲,我们截然不同,他在生病,而且……我们就如我们的关系所需要的一样亲近。人们过世时你应该要希望一些事,让你自己充满悔恨,为你所有的错误和疏忽感到难过,而我已经竭尽我的所能。只不过我找不出任何错误和疏忽。他是我前女友的爸爸,你知道,我能怎么想?
  “你没事吧?”巴瑞看见我两眼无神时说,“你在跟谁讲电话?”
  “萝拉。她爸爸死了。”
  “噢,这样。坏消息。”然后他手臂下夹着一堆邮购的东西到邮局去了。你看,从萝拉,到我,到巴瑞;从悲痛,到困惑,到短暂轻微的兴趣。如果你想找个方法拔除死亡的螫刺,那么巴瑞就是你要找的人。有那么一下子我感觉诡异的是这两个人,一个被哀痛刺激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一个甚至几乎连耸个肩的好奇心都没有,居然会彼此认识;诡异的地方在于我是他们之间的连结,诡异的地方在于他们甚至在同一个时间在同一个地方。不过肯是巴瑞的老板的前女友的爸爸,他能怎么想?
  萝拉大约一个小时后打电话过来。我没料到她会。
  “对不起。”她说。还是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由于她的鼻涕、眼泪、音调和声量。
  “没事,没事。”
  然后她哭了一会儿。我什么也没说直到她平静一点。
  “你要什么时候回家?”
  “等—下。等我好一点。”
  “我能帮什么忙?”
  第三部分
  谁他妈的是猪?(2)
  “不能。”然后,哭了一声,再一次“不能”,好像她真的明白没有人能为她做任何事,而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处在这种情况。我知道我就从来没有过。一切我身上曾经出过的差错都可以被挽救,被银行经理大笔一挥,或被女友的回心转意,或被某种人格特质——决心、自知之明、活力——某种我早就可以在自己身上找到的特质,如果我够用心的话。我不想被迫面对萝拉现在感受到的这种不幸,永远不想。如果人都得死的话,我不要他们在我身边死去。我爸跟我妈不会在我身边死去,我万分确定。当他们走的时候,我将不会有什么感觉。
  隔天她又打电话来。
  “我妈要你来参加葬礼。”
  “我?”
  “我爸爸很喜欢你。显然是这样。而我妈从来没告诉他我们分手了,因为他不会高兴的而且……噢,我不晓得。我也不了解,而我也懒得去争辩。我想她认为他会看到是怎么回事。就好比……”她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我听懂是一声焦虑的傻笑。“她的态度是他已经受过这么多苦,死亡和其他所有的事,她不想再让他比原来更烦心。”
  我知道肯喜欢我,不过我一直都搞不懂为什么,除了有一次他要找一张由伦敦原班人马灌录的《窈窕淑女》,而我在一次唱片展上看到一张,然后给他寄了过去。你看这种善意的无心之举会把你带到哪里?到他妈的葬礼,就是那里。
  “你要我在场吗?”
  “我不在乎。只要你别期望我会握着你的手。”
  “雷会去吗?”
  “不会,雷不会去。”
  “为什么不?”
  “因为他没被邀请,行了吗?”
  “我不介意,你知道,如果你想这么做。”
  “噢,你真好心,洛。总之,这日子是你的。”
  老天爷。
  “听着,你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
  “丽兹会去接你。她知道怎么去什么的。”
  “好。你还好吧?”
  “我没空聊天,洛。我有一大堆事要做。”
  “当然。星期五见。”我在她有机会说话前就挂了电话,让她知道她伤了我,然后我想打回去给她道歉,但我知道我不可以。就好像一旦你不再跟这些人上床,你就永远无法对他们做出正确的事。你找不出一个方式可以回头、超越、绕道,无论你多努力尝试。
  没有多少关于死亡的流行歌——没有好的,总而言之。也许这是我为什么喜欢流行音乐,以及我为什么觉得古典音乐有点令人毛骨悚然。艾尔顿·强有一首演奏曲Song For Guy(“献给盖的歌”),不过,你知道的,那不过是一首叮叮当当你放在葬礼也行放在机场也行的钢琴音乐。
  “好了,各位,关于死亡的五首最佳流行歌曲。”
  “乖乖。”巴瑞说,“献给萝拉之父排行榜。好好好。Leader Of The Pack(‘飞车党首领’),那家伙死在摩托车上,不是吗?然后还有‘杰与狄恩二重唱’(Jan and Dean)的Dead Man’s Curve(‘死亡弯路’),和‘闪烁演唱组’(Twinkle)的Terry(“泰瑞”)。嗯……那首博比·格斯波洛(Bobby Goldsboro)的歌,你知道,And Honey,I Miss You…(亲爱的,我想念你……)”他走音地唱着,比他平常走音走得更严重,狄克笑了。“Tell Laura I Love Her(‘告诉萝拉我爱她’)怎么样?这首会把屋顶掀掉。”我很高兴萝拉没有在场看到她爸爸的死讯带给我们多大的欢乐。
  “我想的是严肃的歌。你知道,表现出一点敬意的歌。”
  第三部分
  谁他妈的是猪?(3)
  “什么?你要在葬礼当DJ,是吗?唉,烂差事。不过,那首博比·格斯波洛的歌还是可以拿来哄哄人。你知道,当大家需要喘口气的时候。萝拉他妈妈可以唱。”他又唱同一句,一样走音,不过这次用一种假声唱法显示演唱者是女人。
  “滚一边去,巴瑞。”
  “我已经想好我的葬礼要放哪几首。‘疯子’演唱组的One Step Beyond(‘超越一步’)。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你无法总是得到你所想要的)。”
  “就因为这首歌出现在《大寒》(The Big Chill)里面?”
  “我还没看过《大寒》,有吗?”
  “你这说谎的大骗子。你在劳伦斯·卡斯丹(Lawrence Kasdan)的两片连映时,跟《体热》(Bodyheat)一起看过。”
  “噢,对。不过我早就忘了,老实说,我可不是偷用别人的点子。”
  “才怪。”
  如此这般。
  后来我又试了一次。
  “Abraham.Martin,and John(‘亚伯拉罕、马丁与约翰’),”狄克说,“这首很不错。”
  “萝拉的爸爸叫什么名字?”
  “肯。”
  “‘亚伯拉罕、马丁、约翰与肯’。不行,这行不通。”
  “滚蛋。”
  “黑色安息日(Black Sabbath)?超脱演唱组?他们全都对死很感兴趣。”
  冠军黑胶片就这样悼念肯的逝世。
  我想过我的葬礼上要放什么,虽然我永远也无法拿给别人看,因为他们会笑到暴毙。巴布·马利的One Love(“惟一的爱”)、吉米·克里夫(Jimmy Cliff)的Many Rivers to Cross(“跨越许多河流”)、艾瑞莎·富兰克林的Angel(“天使”)。而且我一直有个梦想,某个美丽又哀伤的人会坚持放格拉迪斯·奈特(Gladys Knight)的You,re the Best Thing That Ever Happened To Me(“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但是我无法想像这个美丽哀伤的人会是谁。不过这是我的葬礼,就像他们说的,我要大方又滥情也无妨。这并不能改变巴瑞指出的重点,虽说他并不知道他指出的是什么。我们这里足足有七亿亿兆小时的录音音乐,然而其中几乎没有一分钟能够描述萝拉现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