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函之    更新:2021-11-25 13:38
  长夜漫漫,长夜难眠,我和妈妈睡在一起,虽不说话,却各自怀着心事,在床上辗转反侧。未来的日子,犹如这沉沉而死寂的夜,看不到一丝光亮。活路与死路,也许就在一线之间,一念之间,一步之间!
  第二天,那一族人早早的就来了。
  知道呆不长,我和妈妈早就收拾好了东西,随时准备离开这里。看着这一族人进了大宅院,我们便背好了包袱儿,让他们象赶猪狗一样的把我们赶出了大宅院。肩上一个包袱儿,就是我们的一切,就是我和妈妈最后的见证。
  立在大宅院外,妈妈拉着我的手,举目四望,无语无泪。是谁,在慢慢毁灭着我们的肉体?是谁,在慢慢厄杀着我们的灵魂?
  眼看我和妈妈要离开大宅院,那一族人个个脸上带着笑,眼里放着光,乐得手舞足蹈象一群花脸小丑;然而,他们又哪里知道,螳螂捕蝉,却不知背后来了黄莺儿。
  忽然冲进来一伙人,个个手里拿刀举棍,一下子围住了整个院子。那一族人一见,不由都变了脸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这伙人气势汹汹,个个早也象缩头龟一样,推着、攘着退到了一边去。
  一个独眼龙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二指一抖,对那一族人说:“看清楚了,这是契约;从今天起,这栋宅子归大爷了。”
  那个老头儿急了,扶着拐杖对独眼龙说:“这是祖上的基业……”话还没说完,就受了独眼龙甩手一巴掌,直打得他转了半个圈,留下五个手指印,急忙闭了口,痛得从嘴里吐出两颗烂牙来。
  独眼龙将头一昂,将手一挥,对那一族人说:“还有谁不服,尽管放马过来,大爷统统接招!”
  那一族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话也不敢说了,有的低着头,有的斜着眼,有的缩着脖子,有的还发着抖……
  我感到好笑,好解气;这伙人,对我们是张丞相大李丞相小,见了这伙人,却成了猢狲儿巧猢狲儿乖了。
  那独眼龙一声大笑,道:“一堆儿乌龟王八蛋,快滚吧!”
  那一族人听了,如接了皇帝老爷的圣旨,争先恐后,树倒猢狲散,一下子只恨腿短,谁还顾得了老老小小,只望插了翅膀地逃命!
  在这样的世界上,在这样的境地里,又应验了那句老话,相对与弱者,生命原本就是强者手中的一只蚂蚁,一只臭虫!
  望着那一群逃命的人,命运到了这个份上,我的心里,似乎又感到了几分痛快——带着痛的快慰;痛不知道痛的什么,慰也不知道慰的什么。我的眼里,是一个没有世界的世界。来的时候,我们是母女仨人,走的时候,妈妈已失去了她疼爱的女儿,我已失去了我怜爱的姐姐。
  如今,我的姐姐——我的亲人,不知道被卖在了什么地方,是生是死,不能给我们一点儿音讯;也许,从此以后,生也罢,死也罢,我们都将是两厢茫茫了。
  想到姐姐,我抬头望妈妈,这个苦命的女人,从头到尾,心里想着,梦里念着的,都是她两个无助的女儿;为了她的女儿,她可把一生都付出了;然而,她一个女人,一个瘦弱的身子,一颗善良的心,在这个随时是陷阱,随地是火坑的社会里,又怎么能庇护得了她那两个孱弱的生命呢?
  妈妈一共嫁了三次人,我们呆了四处地方。第一个男人战死,第二个男人冤死,第三个男人赌死,不管是好是坏,每一个男人的死,都将我们命运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将我们一步步逼上死亡的悬崖!
  正文 手记18 暗门卖笑
  我们绕了一个圈儿,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事道在变,人心在变,老地方也在变,一切都在变,变冷了,变硬了,变黑了,变毒了!
  命运如此,我们只好当死了一样活着,哪天咽下最后一口气,哪天就算解脱了。我们母女进进出出,象老鼠一样躲躲闪闪,怕见到别人的脸色。
  虽然如此,还是有人在背后开始嚼舌根子了。他们说妈妈是克夫命,是扫把星,是走到哪里哪里遭殃的瘟神!
  奇怪的是,妈妈对那些人的话,好象并不放在心上。她说了,她不再靠男人了,得自己靠自己,才能活下去;反正除了一张嘴外,什么都是别人的。
  从这以后,妈妈总是无缘无故地发呆,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无缘无故地哭,无缘无故地笑……她的脸色,就象六月的天气,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她总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的还哼起了曲儿。
  我不知道妈妈在想什么,要干什么,我一点儿都插不上手,帮不上忙,成天里只能呆在书房里,不上心地闲看那些古今中外的书籍,看那些斩不断、理不清的恩怨情仇和悲欢离合。书是不值钱的,我们走了那么久,回来了,那些书仍然完好如初的在那儿。这年头,书是无用的东西,连贼也不偷,盗也不抢,匪也不拿……
  渐渐的,我发现妈妈变了,开始注意起自己来了,脸上有了淡淡的粉儿,身上也换了干净新鲜的衣服,常常早早地出去,晚晚地回来。
  在家的日子里,她似乎感到很累很累,顾不上和我讲讲话,倒上床就睡着了。
  渐渐的,我们也不再饿肚子了。我想知道妈妈在外面干什么工作,好去帮她的忙,分担她的苦累。
  有一天晚上,妈妈似乎显得有些高兴,从外面带回来了些酒菜。她一个劲儿地夹菜给我吃,自己却一个劲儿地喝酒。
  对于妈妈会喝酒,我是一点儿都不惊奇的,在亲爸爸在的那些日子里,妈妈和爸爸常常轻饮小酌,一家人其乐融融。到了逃难的日子里,别说是喝酒,连酒的名字都快从心底消失了。如今,酒又回到了我们的饭桌上,这似乎预示着我们的命运将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日子好过了,我更想知道妈妈在外面干什么活儿。乘着她高兴,我问了她。妈妈停了酒杯,一下子黯了脸色,呆住了。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屋里沉寂得象落了一场雪。良久,妈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对我说:“雪儿,别问那么多,我知道你担心妈妈,妈妈明白你的心。你还小,有吃的就行了。记住,长大了千万要自己养活自己,不要象妈妈一样。”
  我明白,妈妈的苦,早已胜过了黄莲树的根,经历了几多风,几多雨,已经被蚀得千疮百孔了。
  不知为什么,后来,妈妈不再出去了。三天两头的,有男人开始来我们家了。一进屋,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头昂得老高,眼里放着异彩,手把腰里拍得啪啪响,大摇大摆的走进妈妈的房间。每当这时候,妈妈总是叫我到书房里去,然后锁上门,把我关在里面。从书房里,我看到一个个从妈妈屋子里走出来的男人,他们一个个满面红光,甩着呆鹅步,嘴里唱着小曲儿,飘飘悠悠地走了。那个快乐劲儿,好象捡到了十个金元宝。
  纸包不住火,妈妈干的事儿,最终还是让我知道了。因为有人路过我们家,总要把长颈鹿一样的头伸进院门来瞧一瞧。妈妈不在的时候,她们会对我说:“小姑娘,你妈妈又出去卖了吗?”“小妹子,你有多少爸爸呀?”“小妞儿,不到园子不上税,你们家可发财了。”还有的坏胚子说:“小妮子,长得跟你妈妈一样,水灵灵的,人人都想咬一口。”“小婊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卖啊?”“小骚货,开苞的时候价钱可要抬高一点儿,不然会抢的。”
  我听了这些话,恨不得找一条地缝儿钻进去。我知道妈妈是干什么的了——她是暗门子!
  我原来一直以为,是天无绝人之路,妈妈终于找到了我们可以糊口的工作,妈妈打扮,是工作需要她打扮;我也曾奇怪,妈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找她,难道她在给别人做计时工?可我绝对想不到,妈妈所干的活儿,竟然是出卖自己的肉体!
  就算我没有念过书,我也知道这代表什么,是耻、是辱、是罪、是恶……是脊梁骨上的一把刀,是心窝上的一支箭,是别人眼中的一根刺,是满地流淌的污水!
  从这以后,我开始恨起妈妈来了,常常不和她见面;见了面也不和她说话。冷死不偷,饿死不卖,我可恨的傻妈妈,我们虽然当死一般活着,但人的那张脸总胜过树的那张皮呀!
  妈妈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但她却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常常是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一直不断地往下掉。
  看到妈妈如此伤心,我又开始努力,不去恨妈妈。我知道,妈妈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走上了这条路。她走这条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吃饱肚子,穿暖身子,为了我不再走她那条老路。
  不再恨妈妈了,我便开始恨起我自己来。一家人之中,就只有我一个人之乎者也地念了几年书,可到头来,那些子曰诗云不顶一个屁用,我还得靠妈妈卖笑来养着。我有什么用呢?早知道,还不如当初不去学堂;读了书,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几个不能吃的字,不能用的几个符号。
  那些男人呢?他们更可恨!
  天地造人,分男分女,女人却是男人的一条肋骨生成,可见天生是要受到男人欺负的。
  这帮男人,他们买了笑,虽然给了我们钱,从而养活了我们;可他们家里有老婆,有儿女,作为男人,作为本一家人的希望,应该糊口养家,才是做人的本份。如今倒好,,天下乱成一池青蛙叫,道德不存,公理灭亡,男人只顾在外寻花问柳,养活别人的女人;也许他们自己的女人,又被别的男人养活,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这样的讽刺,真不知是可怜、可笑还是可耻?
  最可恨的,还是这个世道。狗走了,狼来了;狐狸走了,老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