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高满堂&孙建业    更新:2021-11-25 13:23
  传杰伸手插进被子下,暖和和的,仿佛还有阳光的味道,传杰脸上露出了笑容。
  玉书端着个碗小心翼翼地进了屋,传杰感激地一笑:“姐,谢谢你。”玉书说:“谁要你谢了?我是还债的,你坐下尿炕的病我有份儿。”她把碗递给传杰,“喝了吧。”传杰问:“什么呀?不是砒霜吧?”
  玉书娇嗔道:“去你的!这是我给你烧的刀螂籽,治尿炕的偏方。”
  常先生陪着两位客商在店铺内看着货。夏元璋坐在店铺内的桌旁,对站在对面的传杰说道:“传杰,孙子兵法看没看过?”传杰笑了:“我也不带兵打仗,看兵书干什么?”夏元璋说:“非也,这经商嘛,和打仗是一个道理,也要讲究谋略……”
  两人正说着,玉书急匆匆地跑进店铺,喊着:“爸,不好了,传武不知怎么了,鼻口蹿血,你快去看看吧!”夏元璋、传杰等人闻听无不惊慌,匆匆跑出去。
  传武坐在客厅门前的台阶上,满脸是血,都是打鼻子里滴出来的。传杰惊慌地问:“二哥,你怎么了?”传武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血就是止不住了,我要死了。”夏元璋说:“传杰,你腿快,赶快去请大夫!”
  闯关东 第一部(54)
  众人慌乱间,夏老爷子满脸怒气地从院内另一处走来,说:“不必了!这孩子,偷吃了我的山参。给他熬碗绿豆汤解一解吧。”
  传杰恨恨地道:“二哥,你怎么又惹祸了!这山参是大补,怎么能随便乱吃呢!”夏元璋叹了口气:“传武,不是我不想留你,你也是太不争气了。你呀,天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留着也是误了你的前程。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吧。”
  传杰还想说情:“掌柜的,您饶了他这一回吧,再给他一次机会。”玉书附和着说:“爹——”夏元璋打断玉书的话,说:“别说了,不是我不给他机会,他的心不在生意上,这孩子的心太野了。”
  夏元璋坐在朱家炕沿上无语。传武垂首立站,沮丧极了。文他娘也站在地上,满脸愧疚地说:“夏掌柜的,叫俺说什么好呢?都是俺孩子管教得不好,这孩子,柜上应该辞了,留着也是个祸害。你看,老爷子的那块参,拿着当宝贝似的,他怎么就敢去吃呢?你说谁给他的胆儿?”
  传武辩解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文他娘一听拿起笤帚疙瘩就去抽打传武,训斥道:“俺叫你嘴馋,打死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夏元璋起身拦挡道:“老朱嫂子,你当着我的面打孩子,这不和打我脸一样吗?事情已经过去就过去了。”文他娘说:“夏掌柜的,俺知道那东西金贵,也不知道值多少钱,你说个数,俺赔你钱。”夏元璋一笑道:“这世上的东西不是什么都可以论价的。不错,这块老山参眼下的确值些银两,就是卖了你的家当恐怕也赔不起,可在传武眼里就是一块味道不好的草根子。”夏元璋起身拿起饭桌上的一张煎饼,“就说这张煎饼吧,现在论起来不值一文,可有时候它值一条命,这价怎么论?我不是来要你赔钱的。按说我留下这孩子也没什么,不就是饭桌上多双筷子吗?可不是那么回事,这孩子的的确确不是生意坯子,留在我那儿也是委屈了,还是让他学点别的什么吧,让他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文他娘说:“夏掌柜的要是这么说,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笔账俺记着,等他爹回来一起算。”夏元璋忙摆手说:“不要记了,咱两家没有账,你实在要说有,那我还是欠你的,怎么说也是你们家救了我一条命。好了,我走了,你就别难为孩子了。”
  文他娘送走夏元璋,回过头来对传武一声怒喝:“传武,给俺跪下!”传武撅着嘴:“跪下就跪下。”文他娘抡起笤帚疙瘩,骂道:“你个孽障,打死你也不解恨,你这个惹祸的根苗,你要活活气死你娘呀!”传武梗着脖子,并不讨饶,却笑嘻嘻地看着娘,嘴里不闲:“娘,别使那么大的劲儿,看闪了手脖子。”文他娘越打越来气:“你说你像谁了?越打越喜相,打死你这个滚刀肉,我叫你笑,叫你笑!”
  传武还是咯咯笑个不停,满地打滚儿,喊道:“哎呀娘呀,你碰着我的痒痒肉了,痒死我了!不行了,我得出去遛遛风,喘口气儿。”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院子里,牵出小红马,翻身上了马,一溜烟儿跑了。文他娘站在院子里,跺着脚喊:“小祖宗,还没吃饭呢,你给我死回来!”
  秋天的山林景色宜人,小红马拴在树上低头吃草。传武嘴里叼着草棍儿,头枕胳膊望着蓝天。就近的树上,一只小松鼠在偷窥传武。传武笑了,一个松树篓儿打去,小松鼠溜到树洞里去了。传武笑着自语:“小东西,看我的笑话吗?没什么了不起的,关东山这么大,只要有个好身板儿,干什么都能吃口饭。什么破东西,顶得人家鼻子出血,还拿着当宝了,还不要我了,气死我了!”
  4
  常先生在考传杰的算盘,嘴里念一串数字,快如炒豆:“456,145,125,478,589,254,267……一共是多少?”传杰噼里啪啦一顿演算,报出数。常先生微笑着说:“对了。”传杰问:“哎,常先生,你说人家西洋人没有算盘,这账怎么算?”常先生说:“那也得算,无非是慢点呗。”
  闯关东 第一部(55)
  传杰说:“我听说人家靠笔算,加减乘除都有算式,也挺便捷。”常先生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哎,我听说你自从搬过来住,那间小仓房谁也不让进了,怎么回事?”传杰支吾道:“没那回事。”常先生笑了:“传杰,就别瞒了,大伙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年轻人贪睡,成了亲就好了。”
  夏元璋背着手进了货栈,问:“爷儿俩嘀咕什么呢?”
  常先生说:“没说什么,我给他说算盘呢。”夏元璋递过一张欠条:“传杰,趁现在店里不忙,你去对过儿福兴祥讨笔账。”传杰答应下:“哎。怎么说?掌柜的教教我?”夏元璋一笑:“不用教,看着说吧。”传杰接过欠条走了。常先生满脸的疑惑:“掌柜的,福兴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夏元璋附着常先生的耳朵密语几句。常先生哈哈大笑:“你真是用心良苦呀,这孩子心太慈,这方面还真的让他下点工夫。”
  福兴祥是间小杂货铺。八仙桌上放着欠条,吴老板哭丧着脸对传杰道:“爷们儿,把条儿收起来吧,账我都认,不是不想还,眼下的确没能力还。”传杰道:“吴掌柜的,不是我逼账,我们店手头也实在紧,昨儿山里的老由送来一车山货,我们没现钱,硬是没收,把主顾都得罪了,你说你要是不还钱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做。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个理儿做生意的都知道呀。”
  吴老板的老婆流了泪:“小兄弟,这笔钱实在是没法还。本来呢,我们是准备好了还账的钱,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娘‘嘣’的一声伸了腿,棺材本儿没预备下,拿去应了急。老娘苦了一辈子,我当闺女的真的眼看着让黄土块子砸她老人家的脸?呜……当儿女能不尽点孝吗?小兄弟,你也是有父母的人,能不体谅人吗?”
  传杰听着,陪着流泪:“唉,你这一说我想起姥爷姥娘了,他们过世也是没棺材本儿,我娘硬是把自己家院里的老杨树杀了给他们做了棺材。”吴老板说:“唉,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吧。回去对你们掌柜的说说,再宽限几天,我手里有了钱立马就还账。”
  传杰抹着眼泪说:“好吧,我回去说说。”传杰回了夏先生,夏先生听了头也不抬,只说不能缓,让传杰再去。传杰无奈又折了回去。如是者三,吴老板撂了狠话,就是不还账。传杰只好耷拉着头又回了铺子。
  夏元璋烫着脚,目光炯炯地盯着站在对面垂手而立的传杰,语重心长道:“传杰,我告诉你,这做生意就是两个字,一个买,一个卖。买要付钱,卖要收钱,联系买家卖家的纽带是什么?就是一个钱。收钱这里的学问大了。你今天三番讨账铩羽而归,犯了讨账的三大忌。第一忌就是一个‘慈’字。讨账不能有慈悲心,凡是欠账的,除非耍无赖,哪个不让人可怜?有慈悲心就永远要不回账。第二忌就是一个‘昏’字。你二番讨账,吴掌柜的说的那些话全是些歪理,应当据理力争。可你呢?让他唬住了。第三忌就是一个‘懦’字,他一说要死要活你就怕了?要账逼死人的有没有?有,如果要得合理,逼死人也不犯王法!”
  传杰听到这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掌柜的,我于心不忍。”夏元璋叹气道:“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这很好,也是我看重你的原因,可进了商海善良就是多余的,所谓生意场上无父子就是这个意思。”听到这,传杰的笑脸冷了下来。
  夏元璋说:“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了,说多了你心里承受不了,日后我教你三番讨账都应当怎么说。总而言之,讨账不是凭拳头,全凭一张嘴。我给你说说黄县的买卖人是怎么凭着一张嘴卖皮袄的。你是山东人,没听说过?黄县的嘴子,掖县的腿子。黄县买卖人卖皮袄,卖的就是一张嘴,一件烂皮袄也能卖得有声有色,把烂皮袄擎得老高,口吐莲花:你看这皮袄,这毛,哦,毛掉了;你看这板儿——手指头一戳,把皮板戳了个窟窿。自己笑了,你看这茬口……”
  闯关东 第一部(56)
  夏元璋有声有色地讲着,传杰木木地听着。夏元璋长叹一口气道:“唉,你听不懂。把我洗脚水端出去泼了吧。”传杰端着洗脚水走到门口,突然蹲在地上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