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南飞雁    更新:2021-11-25 13:21
  此间全仗苗文乡主持大局。好在苗文乡忠心耿耿,虽没大的开拓,倒也维持了卢家老号五处窑场红火的局面。卢维章重新下床主事,已到了光绪八年。第二年是慈禧太后五十寿辰,朝廷又给神垕派下了皇差,让董卢两家各献寿礼三十六件。旨意是禹州知州曹利成亲自来神垕宣读的。卢维章大病初愈,脸色还苍白着,在卢豫海搀扶下接了圣旨,虚弱道:“卢家承蒙皇恩浩荡,曹大人又是多方关照,一定不辱使命!”
  曹利成见他病恹恹的模样,关切道:“大东家身子骨吃得消吗?前些日子我派人送来的方子可有用吗?”
  卢维章笑道:“烧窑的人,肺上多少都有毛病。曹大人的药果然济事,好多了。”
  曹利成叹道:“那是宫里传出来的方子,专门清肺健脾的……我刚从董家出来,董振魁有七十多了吧? 真不知他老汉吃了什么补药,竟硬朗得跟年轻人一般!倒是大少爷董克温瞎了一只眼,身子骨差劲得很。”
  “他不是还有个老二董克良吗?”
  “我看董克良倒是英姿勃发,见识谈吐都像他爹,将来恐怕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已经是个厉害的角色了。”卢维章招呼下人给曹利成看座,接着道,“今年春上,我让豫海在汴号见习做生意,他硬是不识好歹,竟跟董克良过了过手。好在有苏茂东大相公在一旁帮衬,算是打了个平手。”
  卢豫海愤愤道:“还说老苏呢!若不是他瞒着我,私下里留了十万两压库银子,我早把董克良打翻在地了!”
  卢维章瞪了他一眼,道:“我说过多少次,霸盘生意做不得,那是把双刃剑,搞不好就是两败俱伤!你一个毛孩子懂什么,还不给我闭嘴!”
  卢豫海跟董克良在开封府为争夺宋钧商路的那场霸盘生意,从立春一直斗到立夏,又是董卢两家少主人头一次交手,更显得意义非凡,全省哪个商家不知道?此事的缘起还在董克良。开封府是豫省省治所在,陆路水陆四通八达,神垕镇的钧瓷生意全靠开封府这个水旱码头中转。董克良一到开封府,立刻把船运银子提高了一成,要包下康家船行一半的钧瓷商船。时值隆冬,运河冰封,船行歇业,董克良开出的价钱打动了康鸿轩。康家和董家是世交,康鸿轩也对眼前这个出手惊人的年轻小伙子顿生好感。卢豫海得知这个消息,一面飞马向神垕总号报告消息,一面亲自来到康家船行求见。康鸿轩此时也得了哥哥康鸿猷的密信,让他务必记住生意不能一边倒,万不可一时意气答应了董家。康鸿轩平生豪放无羁,最服的就是哥哥康鸿猷,自然如数照办。卢豫海跟康鸿轩商议了一晚,同意了康家提出的船运银子同董家看齐的要求。卢豫海告辞走后,康鸿轩立即给巩县的哥哥写信,说豫商里后继有人,一个董克良,一个卢豫海,都是英雄年少,今后在宋钧业有好戏看了!
  卢豫海跟董克良头回交手算是打了个平手,两人彼此都不服。第二次交手接踵而至,这次却是卢豫海挑起来的。他从康鸿轩那里回来,苦思良久,始终觉得商路控制在康家手里不是长久之计,就打起了自己组建船行的主意。
  建船行得有三样东西:木材,工匠,船夫。卢豫海少年胆大,没请示总号就动用了汴号五万两银子,买下了离开封府最近的嵩山林场整整一半的林子。他又把身股制的大旗打了出去,一下子招来了一百多个熟手工匠,把他们一股脑儿送到登封县,就地取材建造大船。不出两个月,四十多条大船运抵开封府,正赶上运河开冻,大船下水,钧兴堂卢家船行敲锣打鼓,正式挂出了牌子。董克良痛失先机,自然不甘示弱,也步步进逼了上来。他的主意也绝,根本没打算自己造船,而是只用了不到造船一半的价钱,就包下了康家五十艘大船,而且一包就是十年!董卢两家的船队先后在开封府汴河码头下水,前后也没差几天的工夫。让卢豫海耿耿于怀的是,苏茂东唯恐总号怪罪,私下瞒了十万两压库的银子,要不然就依着卢豫海浑身是胆的做派,非得再弄出几十条大船,力压董克良一头不可。董振魁和卢维章都深知霸盘生意的厉害,光绪三年的往事还历历在目,稍有不慎就会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两家掌门人不约而同地把儿子召回了神垕,这场商战才算就此告一段落。即便如此,两位少爷的初次交手已是惊心动魄,精彩纷呈了。豫省商帮闻知此事,都扼腕叹息不已,自己家怎么出不了这样的后代!
  曹利成对这段公案自是早有耳闻,便笑道:“大东家言重了。二少爷今年才二十露头吧?咱们俩二十岁的时候,别说动辄五万、十万两银子的买卖了,就连一百两银子是啥模样都没见过!后生可畏,后生可敬啊!老兄教出来了好儿子,怕是睡觉都会笑出声吧?”曹利成恭维一番,忽而想起了什么,道:“这些日子我怎么不见大少爷卢豫川了?也病了吗?”
  卢豫海心里一怔,转脸看着卢维章。卢维章淡淡道:“他在牢里落下了病根,时好时坏。怎么,曹大人想见见他吗?”
  曹利成从卢豫海的脸色看得出卢豫川肯定不是有病在身,哪里肯管他们的家事,赶紧转了个话题。场面已经冷了下来,曹利成也觉得无趣,又聊了几句就告辞了。卢维章没忘问老平:“曹大人随从的点心银子都给了吗?”老平忙道:“都给了,一人二两,还是老规矩。”曹利成笑道:“大东家总是这么客气!以后还怎好登门呢?”卢维章笑道:“我是有病的人,就不远送了。豫海,替为父送曹大人!”
  32再赴京师(2)
  曹利成说什么也不让卢豫海送,两人推让一番,最后还是让老平送他们一行离去了。钧兴堂后院里只剩下卢维章父子二人。卢豫海搓着手笑道:“爹真是好大方!一人二两啊,几十两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了!咱们汴号的伙计,一年到头也就七八两银子的薪俸。”
  “官之所求,商无所退,我早就对你讲过了。”卢维章欠了欠身子,重新躺了下去,道,“去年明明是你大哥拿了假秘法去坑人,董克温丢了一只眼,可董振魁为什么不敢报官?还不是因为他明白卢家跟曹大人的关系!几十两银子算个球,每年的朝廷贡奉,三十万两的进项,我一把手就给了曹大人六万两。整整五分之一啊!”
  “这么多!”卢豫海听了也是咋舌不已,“怪不得他对咱家这么照顾!”
  “朝廷贡奉一共是四十五万两,按理说是卢家和董家两家平分,曹利成硬是让咱拿了大头,还说明年要再追加,被我劝住了。”
  “这个我懂,留余嘛。”
  “生意,有生才有意。要是做生意的同行都给咱整死了,还有何意思?曹利成不过是贪图提留银子,他就没想到,万一朝廷发觉了,岂不生疑?曹利成咱们已经喂饱了,若是倒了台,咱们还得重新再伺候一个新的知州大人,又得从头花银子疏通关系,赔本的还是咱家。”
  卢豫海跟父亲聊了半天,其实是心里还有别的话要说。后来他实在憋不住了,便壮着胆子道:“父亲,大哥的事……”
  卢维章喟然叹道:“就知道你要提这个,说吧。”
  “大哥这一年里老实本分,跟大嫂也是和和睦睦。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眼下又接了皇差,正是用人之际,父亲就让他回来做事吧。”
  “再不做生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何况我认了他在钧兴堂一半的股份,每年坐股分红,虽说都顶了个‘卢’字,咱已经跟他分伙另过、是两家人了。唉,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若不是他当初勾结梁少宁……儿啊,我又何尝不愿卢家人团团圆圆?他自己要搬出去的,我也答应了,如今再反悔……也罢,你去问问豫川的意思,他要是还想回来,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他要是不愿,你也别勉强他。等我死了,钧兴堂卢家老号留世场、余世场留给他,卢瓷正宗的招牌也留给他。想做生意就做,他不想做就承办出去,好歹能养老了……”
  卢豫海听了这话喜出望外,立刻跑出钧兴堂去找卢豫川。自去年卢豫川东窗事发,自请逐出家门却被卢维章拒绝后,他就带了苏文娟,连个丫头仆人都没要,悄悄离家,在钧兴堂对面租了几间房子住下。卢维章和卢王氏虽然恨他背叛祖宗,居然连家传秘法都给了梁少宁,但看在卢维义夫妇的面子上,还是以卢豫川的名义买下了那处房产。卢维章在病中思前想后,又怕他从此断了生计,便按月把他在钧兴堂的五成红利送到家里。卢豫川可能是自感无颜再见叔叔,从离家后再也没走进过钧兴堂。倒是苏文娟一个人寂寞的时候,就到钧兴堂里,找卢王氏、关荷等女眷聊天,说来说去到最后还是以泪洗面。听了弟弟转告的话,卢豫川还是不假思索地婉言谢绝了。卢豫海大失所望,只得悻悻离去。苏文娟听见门响,从侧室走出来,斟酌着词句道:“大少爷,你这是何苦?叔叔都给了台阶,咱们就顺势而下,认个错不就行了……”
  卢豫川遽然暴怒起来:“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不下这个台阶,自然有我的道理!我已经不是少东家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你给我好好在家待着,以后最好再也不要去钧兴堂了!”
  苏文娟愣了一愣,苦笑道:“什么都依你就是……不过你不管卢家的生意也就罢了,何必再跟梁少宁搅在一处?他是个臭名远扬的人,你跟他在一起,总归对名声不好。”
  “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