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南飞雁    更新:2021-11-25 13:20
  卢维章和卢王氏相视一眼,道:“是什么人?”
  关荷慌乱地捏着衣角,脸色红红道:“是,是个女子,说是从开封府来的。”
  卢维章登时怒火上冲道:“是不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关荷胆怯地点头称是。卢维章拍案而起道:“这个不要脸的娼妇,还敢找上门来?你叫上老平,一通乱棒把她打出去!”
  关荷转身欲出,卢王氏急叫道:“且慢!”卢维章回头怒道:“夫人还想见她吗?”卢王氏虚弱地苦笑道:“好歹是豫川心仪的人,虽然出身低了些,可咱们商家跟她们歌妓一样都是下九流,谁还瞧不起谁呢?豫川出事之后,还是她千里迢迢给老爷报的信,不然老爷哪里会有一天的时间筹划后路?说到底,这个女子毕竟有些过人之处,无论今后怎么办,拒人千里之外总是不好,传出去也不好听。老爷既然不愿见她,就让我见见她吧。”关荷见老爷和夫人见解不一,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卢豫海俏皮地看着她,眨了眨眼。关荷窘迫地深深垂下头,心里撞鹿般咚咚直跳。
  卢维章思索了一阵,铁青着脸道:“夫人这么说,我也不拦你了。只是那些歌妓嘴上功夫着实厉害,夫人千万不要被她的巧舌如簧蒙蔽了!”说着,他袖子一甩走出了后堂。卢王氏长出一口气,道:“让她进来吧。豫海不要走,跟娘一起会会这个女子。”卢豫海本来就对苏文娟充满了好奇,自然是求之不得,便站在母亲身边,跟观音菩萨身旁的韦驮护法似的,抱起膀子,板了脸盯着外边。
  工夫不大,关荷领着一个女子进来。女子一直垂着头,连走几步跪倒在地,道:“奴家拜见夫人、二少爷!”
  卢王氏淡淡道:“你抬起头来。”
  苏文娟慢慢地仰起脸。卢王氏和卢豫海都是一愣,果然是一张标致到了极点的脸庞,竟跟画儿上走下来的仙女相似!脸上有些苍白,平添了几分惹人垂怜的憔悴。卢王氏暗暗叹息,如此可人的女子,难怪卢豫川会痴迷至此。卢豫海看着苏文娟,朝关荷吐了吐舌头,关荷趁卢王氏不备,狠狠剜了他一眼,眼睛瞟向一旁,脸却一片绯红。
  卢王氏开口笑了,一副拉家常的口气道:“从开封府到神垕,你走了多久?”
  “回夫人,奴家走了整整两天。”
  24每临大事有静气(4)
  “路上还顺畅吧?”
  苏文娟脸上泛出苦笑,道:“托夫人的福,还算顺畅。”
  卢王氏点点头,忽而厉声道:“好一个顺畅!我且问你,你到神垕,是谁让你来的?是谁请你来的?我们家豫川快被你害死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难道是给他收尸吗?收尸也罢,你怎么不到京城去?既然来得了神垕,就去不得京城?……你是真心牵挂豫川吗?出事都快一个月了,怎么不见你来?偏偏今天来了圣旨,豫川判了斩监候,你瞧着他还有条性命,这才巴巴地来了?你图的是什么?难道你以为卢家会待见你吗?豫川还会对你钟情吗?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我看真是名副其实,还得加上一条‘无耻’!……你害得卢家满门被抄,二十年的辛苦一扫而空,我若是你,哪里还有脸面进卢家的门,早羞得一头撞死在门口了!你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一口一个奴家,一口一个夫人!你当这里是你的会春馆吗?……豫海,你给我记清楚了,今后你若是见到这样的女子,一句话也甭跟她讲,就跟见到一堆狗屎一般,远远地躲开了!”
  在场的关荷和卢豫海不禁瞠目结舌,都被她这般突如其来的言辞吓住了。他们俩一个是贴身奴婢,一个是亲生儿子,在卢王氏身边的日子可谓不短,却从未见识过她如此雷霆万钧的手段。原来老实人骂起人来,竟是这般刻薄,这般毫不留情。卢王氏发完了火,冷笑一声,兀自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气定神闲地看着苏文娟。
  卢王氏刚才那番话,句句都如同刀枪,直取人的性命。卢豫海尚且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何况是毫无防备的苏文娟?她怔怔地跪在地上,像是被抽掉了魂魄的木偶,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不复存在了,除了剧烈起伏的胸口,再也找不到一丝活人的迹象。后堂里静谧无声,四个人纹丝不动,只有床上的卢豫江和卢玉婉偶尔在襁褓里蠕动一下。良久,苏文娟青白的嘴唇翕动着,艰难地吐出了几句话:“夫人训斥的是,文娟这次来真的是好没趣,自取其辱罢了。卢家的大难的确因我而起,我还有何话说?唯有一死而已。”说着,她深深叩头下去,猛地站起来冲出堂外,一头撞在石柱上。
  事情骤然而起,卢王氏和卢豫海离得远,根本来不及站起来,而关荷虽离得近些,但苏文娟抱了必死的念头,速度极快,她也是猝不及防。卢王氏认定她不过是个歌妓,眼里只有银子,这次来卢家不过是想继续纠缠卢豫川,故而才有刚才那番苛责她的言辞,她哪里会料到苏文娟竟真的不惜一死?三人眼睁睁地看着石柱上红光乍现之后,苏文娟软软地瘫倒下去,额角鲜血奔涌。卢王氏失声高叫道:“来人!快来人!”
  自卢家衰败以来,卢家祠堂一向是死气沉沉,后堂猛地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立刻引来了祠堂里所有的人,全都聚在苏文娟身旁,见状无不骇然咋舌。卢维章大踏步走过来,众人纷纷让开,都等着他发话。卢维章蹙眉看着苏文娟的模样,道:“怎么会这样?”
  卢王氏语无伦次道:“我,我只是说了她几句……”
  “卢家刚刚吃了官司,再弄出条人命来,你还嫌麻烦不够吗?”
  众人从来没见过老爷对夫人发火,一时都是噤若寒蝉。卢王氏哑口无言,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关荷仗着胆子把手放在苏文娟的鼻孔处一探,蓦地惊喜道:“夫人,还有气儿呢!”卢王氏方寸大乱,连连叫着“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卢维章转脸对老平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请郎中!”
  25一刀砍出来个“拼命二郎”(1)
  苗文乡得知卢维章回到了神垕,立刻让苗象天套了车,父子二人马不停蹄赶到了卢家祠堂。郎中刚走,卢家的人无不黑着脸。苗文乡和苗象天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出了大事,赶忙朝后堂奔去。苏文娟已经悠悠醒来,被关荷连逼带劝地喝了些药汤,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卢维章背手伫立在院中,表情一片怆然。
  苗文乡朝后堂里张望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情,便道:“大东家,屋子里的可是那苏……”卢维章重重地点头,叹道:“难怪豫川会沉迷在她身上,果然是个不寻常的女子……真是造孽啊!她肚子里还偏偏有了卢家的骨肉!”
  苗文乡大惊道:“这——大东家准备如何处置呢?”
  卢维章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了苗文乡:“这是苏文娟醒来之后,死活要交给夫人的。”苗文乡见银票上写着“凭此立兑现银七百两 日升昌汴号字”,当下纳闷道:“这是何意?”“她自己偷跑了出来,要在卢家做一辈子丫头来还债。不然,情愿以死谢罪。”苗文乡奇道:“这真是闻所未闻了!一个歌妓偷跑出青楼,却是来做丫头!那大东家的意思是……”
  卢维章艰涩地叹息一声,道:“罢了,等豫川回来再说吧,解铃还须系铃人……象天也来了?”苗象天刚才看见大东家和父亲在商议什么,识相地退在一旁,这时赶忙上前打了个千道:“象天随父亲来的,见过大东家。”卢维章略一点头:“家务事还有夫人,咱们就不用操心了。既然大家都来了,就说说生意的事吧。钧兴堂招商的事情,开封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三人一边议论着,一边朝卢维章的卧室走去。关荷站在门口,推了一把卢豫海,低声道:“他们商议大事去了,你快跟着啊。”卢豫海犹豫道:“这,爹也没叫我,我怕……”关荷急道:“你现在是大人了,家里的大事你能不参加吗?大少爷不在,你就是卢家的顶梁柱!”卢豫海还是有些踌躇,苗象天急匆匆过来道:“二少爷,大东家叫你去议事呢,快走!”卢豫海感激地看了关荷一眼,随苗象天快步离去。关荷深情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久了才喃喃道:“二少爷,你可快点长大吧……”
  过不几天,苏文娟伤势好了些,可以下床活动了,但她依然是整日痴痴呆呆地坐着,还趁人不备又寻了一次短见。幸亏关荷眼尖,瞅见了她偷偷藏起的剪刀,才没弄出人命来。这次之后卢王氏再不敢大意,让一个老妈子终日跟着伺候,不容一点闪失。她腹中的骨血虽一时无法确定是谁的,可若真是卢豫川的呢?毕竟是卢家的长子长孙,万万马虎不得。卢维章在烧瓷经商上的功夫炉火纯青,可对儿女情长的家务事却无可奈何,加上卢王氏百般劝解,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卢王氏虽然做主收下了苏文娟,到底嫌她是个歌妓出身,又给卢家惹下这场大祸,心里的不快总是耿耿于怀。苏文娟康复之后,让老妈子领她去给卢王氏请安,卢王氏却来了个身子不适,根本不见她。苏文娟知道尽管夫人闭口不提赶她出门的事,其实在心里还是无法接纳她,无非是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儿上,才违心地留她住下来了。苏文娟看上去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骨子里却韧劲十足,憋了一口气在心中,再不寻死觅活了。她每日除了坚持去向卢王氏请安之外,其余时间便是闭门不出,做些小孩用的小衣小袜,一心等待卢豫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