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南飞雁    更新:2021-11-25 13:20
  卢豫川心下大乱,眼前这个局面他多少料到了些,却没想到李龙斌对钧兴堂染指钧瓷生意这么反感,这么寸步不让,而且又突然杀出来个搅局的董克温。离开神垕时踌躇满志,自以为旗开得胜的心气儿现在看起来,竟像是孩童般可笑了。他出了垂柳巷,进了洛阳城,在居住的客栈里坐下,要了一壶酒,心事芜杂地喝了起来,左思右想,一点眉目都没有。这样待下去也出不了什么成效,可就这么回去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叔父以“四大征”的大戏给自己壮行,不料还没走出河南就打了败仗,还奢谈什么南征北战,跟洋人叫板?
  一壶酒转眼间全都灌进了肚子,卢豫川有些醉意了。刚想再要一壶,却冷不丁见一个人在他面前坐下,城府极深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目光中却带着几分惋惜和关切。
  “叔叔!”卢豫川惊叫起来。
  卢维章淡淡一笑道:“喝够了吗?喝够了咱爷儿俩说说话吧。”
  客房里,卢维章仔细询问了卢豫川和李龙斌谈话的每一个细节。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卢豫川,半是叹息半是责备道:“豫川,你这番话不但没打动李龙斌,反倒把他推到董家那边了!”
  卢豫川一身冷汗,忙道:“那,那该如何补救?”
  卢维章不无落寞地摇摇头,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繁华的洛阳城,一语不发,良久才道:“豫川,你错就错在态度不正,态度不正源于心术不正!看来我的意思你还没有真正领会啊。我们卢家在洛阳开分号,难道是同瓷意斋争夺生意吗?你的一番话,只会让李龙斌觉得大兵压境,对你深怀敌意。你的心里,怕是抱着吞并垂柳巷所有商家、自己一家独大的心思吧?临行前我再三告诫你,我们卢家是瞅准了钧瓷生意远非目前的规模,这才在天下广设分号,和众商家一起把盘子做大,把生意做大!……李龙斌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了,是何等人物,是何等老辣,你的这点见解除了惹人耻笑,还能有别的后果吗?”
  卢豫川羞愧难当,深深低下头去,喃喃道:“侄儿辜负叔叔的期许了!”
  卢维章黯然回头,刚才一番疾风骤雨的话,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言或许太重了,可玉不琢不成器,但愿他心里能明白自己这番苦心。卢维章叹道:“也罢,如不出我所料,董家老窑的分号这几天就要开张了,你且下去歇息吧,我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挽回当前的局面……”
  13真正的大商(1)
  果然不出卢维章所料,没过十天,董家老窑洛阳分号敲锣打鼓地开张了,董克温亲自主持洛阳分号的生意,给各大钧瓷商铺送去了请帖。这请帖送到各家的时候,无论是大东家老相公还是普通伙计,都是悚然一惊。原来这请帖非比寻常,竟是用纯金打造的,一张四四方方的请帖差不多足足有半斤重,这样阔绰慷慨的出手,除了董家老窑还有哪一家?从这块金砖似的请帖上,足以看出董克温对洛阳钧瓷的生意志在必得。到了董家老窑洛阳分号挂牌的那天,差不多全部钧瓷铺子的大东家都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来到了洛阳城最大的酒店——醉春楼。
  在酒宴上,董克温又提出了他的计划,这一次却是应者云集。各个商家对董家的野心洞若观火,与其硬着头皮扛下去,倒不如接受董家的条件,何况人家已经主动降价了一成,还有什么比这更实惠的?不过在这突如其来的胜利面前,董克温也有些不安,因为洛阳城里最大的钧瓷商铺瓷意斋并未来人,只是派了个管家说大东家李龙斌卧病不起,把纯金的请帖原封不动送回来了,说是东西太重,恐承受不起!这分明是巧言婉拒的意思了。董克温深知瓷意斋把持着近半的行市,如果拿不下瓷意斋,就是把今天这些小商铺全都招安了,又有何用?更让他顾虑重重的是,卢维章和卢豫川叔侄二人眼下都在洛阳,他们当然不会对自己的计划袖手旁观,一旦让他们反攻得手,自己的全盘计划立刻就会落空。
  就在董克温苦思冥想如何攻下瓷意斋的时候,卢维章一人一行,青衣小帽地亲自来到了瓷意斋。几天的筹划谋略,卢维章已然是胸有成竹了。天色刚刚大亮,客人还不多。他刚走进瓷意斋,就有伙计上来殷勤道:“这位大爷,您瞧点什么?咱们瓷意斋有传世宋钧,有今人仿造的宋钧,要什么客厅。伙计们得知刚才说话的居然是钧兴堂卢家老号的大东家卢维章,一个个张口结舌,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卢维章在神垕烧出了今人第一件宋钧,轰动了整个大清国,连朝廷烧造禹王九鼎的重任都派到了他家,正经八百的皇差!何况去年在粮食霸盘生意里大败董家圆知堂,在豫省商帮谁不知道神垕卢维章的名号?久而久之,在众口相传之下,卢维章几乎是个无所不能的商贾巨子,谁又想得到居然就是眼前这个丝毫不起眼的中年汉子呢?直到田大相公都出来吆喝了,伙计们这才回到各自的柜台上招呼客人,兀自啧啧赞叹着。
  李龙斌和卢维章在客厅落座,两人虽说年纪差了二十多岁,却是忘年之交。卢维章也不隐瞒,开门见山就道明了来意。李龙斌越听越奇,到最后忍不住道:“卢大东家,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卢维章正色道:“有拿生意开玩笑的吗?”
  李龙斌难以置信道:“你把钧兴堂洛阳分号开在瓷意斋,从此进货都走出窑的价钱,这,这真是……”
  13真正的大商(2)
  “太不可思议了,是吗?不过卢某的话还没说完呢。坦白地说,卢某此举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董家已经与十几家钧瓷铺子签了契约,从此专销董家钧瓷。都到董家那边去了,卢家今后吃什么?这是卢家的难处,无须对李大东家隐瞒,也瞒不过李大东家的法眼。不过,若不同卢家联手,瓷意斋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啊。说白了,你我两家联手,与其说是水到渠成,倒不如说是迫不得已。”
  “卢大东家高抬瓷意斋了。不知大东家的意思,这红利怎么分呢?”
  “二一添作五,坐地分账,有利对半分!不过有一条,瓷意斋的招牌还能再打十年,十年之后,瓷意斋就只能挂钧兴堂洛阳分号的招牌了,但李家依然是分号的大股东,李家子孙年年坐股分红!”
  “成了!”李龙斌爽快地站了起来,对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马老相公道,“还愣着干什么,笔墨伺候!”马老相公这才明白过来,喜不自胜地夺门而出,五十多岁的人跑得跟个孩子似的。
  这场谈判出乎意料地顺利,连卢维章也想不到李龙斌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了所有条件。毫无疑问,卢维章抓住了李龙斌所有的弱点。一是瓷意斋在董卢两家的大战里进退维谷,正处于两难处境,稍有不慎就可能彻底崩盘。二来卢家的条件远远超过了董家,按出窑价进货,等于是把成本降到了最低,窑场跟铺子五五分利更是闻所未闻,这需要何等的大手笔大气魄!三来经过卢维章几天的明察暗访,已经探明李龙斌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都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败家子,李龙斌操劳大半辈子才积累下这点产业,一想起身后事就愁眉不展。卢维章将钧兴堂洛阳分号开在瓷意斋,从此李家子孙有了铁杆庄稼,只要钧兴堂不败,李家人就能年年坐股分红,再没有“富不过三代”的担忧,这才是最终打动李龙斌的撒手锏。不过卢维章也没有吃亏,从此钧兴堂一家把持住了洛阳近半的钧瓷生意,不用钧兴堂出一兵一卒,瓷意斋上至老相公大相公,下至跑街迎客的伙计,都成了卢维章旗下的干将!十年之后更是白白得了一个大商铺,这样的生意真是合算到家了。
  卢家老号和瓷意斋合股建钧兴堂分号的事,不出半天的工夫就传遍了垂柳巷。刚刚与董克温签了契约的商铺无不大惊失色,一旦这两家联手,从烧制到销售真正成了一条龙,成本降低了三成还多,远远比董家老窑降价一成来得痛快!瓷意斋本来就是洛阳钧瓷生意的翘楚,加上卢家老号的鼎力扶持,今后还怎么做生意?于是各个商铺的东家们紧急凑到一起,经过商议,集体给董克温提出了两条:要么董克温按照卢维章的条件办,要么各个商铺情愿赔钱撕毁契约,从此两不相干。董克温实在想不到,不过几天,局面竟然有了如此剧烈的逆转。若是跟风而上,也降价三成,但这些小铺子在销量上怎能跟瓷意斋相提并论?出得多赔得就越多。若是同意他们撕毁契约,这些天不就都白忙了?董克温遭此大变,多年的肺病又发作了,一天咳好几次血,最后,他一咬牙道:“成!咱也跟着降!”
  卢维章知道董克温的对策后一笑置之。他已经明白,在这次大战里,卢家无疑又占了上风,董家的亡羊补牢已经太晚了。那些中小铺子出货量有限,即便是把价钱降下来,又能吸引多少买主?钧瓷生意跟别的生意不同,肯花一万两银子买钧瓷的,谁还在乎那千把两的差价?到头来还是瓷意斋,不,是钧兴堂洛阳分号的生意兴隆。在李龙斌等人的精心运筹下,一切筹备事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光绪四年三月初三,正是民间俗称“龙抬头”的吉日,钧兴堂洛阳分号的招牌赫然挂上了门楣,洛阳城万人空巷,都来垂柳巷里瞧热闹来了。
  李龙斌换了身新袍子,外罩棕红色的马褂,一簇胡须在颏下飘着。他亲自赶到卢维章和卢豫川下榻的客栈,将卢维章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