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纪臻    更新:2021-11-25 13:18
  让我……这只畜牲去对付这群畜牲!”
  最后听到他一句话是:“……好兄弟,来年清明不要忘了给大哥烧些纸钱……”
  朱仁堂浑身麻木着,泪水早已似小溪一样往下流。
  此时他身边多了一个背着照相机的女记者。
  “仁堂,这是日本侵略者的罪证,让我去抢拍下吧!”
  朱仁堂大声道:“不行!”
  欧阳霞差不多哭了:“我一生就求你这一次……记者的职业……”
  朱仁堂擦去她的泪水,道:“霞,原谅我,危险……去不得。”
  欧阳霞道:“前边已冲过去了我们的士兵,我离远些抢拍些镜头……”
  朱仁堂轻轻擦去欧阳霞面上的泪水,点了点头道:“卫队长,她的安全我交给你了……如果她有什么差错,我宰了你!”
  卫队长一个立正,回答道:“报告师座,请放心!”
  四十多名光膀子,举着鬼头大刀,腰上挂着一圈手榴弹,跟着吴影子冲进了日军占领的防御区段。
  卡,卡,卡……照相机照下了矶谷师团集体群奸的罪证……
  矶谷师团川田队长没想到大白天里会有中国军队冲来,慌乱成了一团。有的找枪,有的找衣裤,有的抱着裸体的妇女当人质……但是,外围的机动队很快形成了包围圈,一场肉搏开始了。
  这埸肉搏的残酷是战场上罕见的。
  一个个血的光环舞动着,一颗颗人头滚动着,但是,仇恨形成的勇敢和力量也是有限的,四十多个士兵也一个个倒下了。只有吴影子营长挥舞着大刀,这一刀下去是第三十八颗人头,他虽伤势未愈,英雄豪杰毕竟也是有限的。
  川田队长的刀砍在了吴影子的膀子上,鲜血溅了他的一脸,就在同时吴影子“飞仙摘果”、“力牛耕田”,一刀砍去了川田脑袋,又一刀划出了这日本军的五脏六腑……
  枪响了,一阵密集的排子枪。
  吴影子这英雄豪杰也就倒在了血泊中……
  已是黄昏时分了,朱仁堂用望远镜看着吴影子最后倒下去的时候,还大睁着两只凶残的眼睛……
  三十九比一,合算。
  “报告师座,欧阳记者回来时,被流弹击中了……”
  朱仁堂扔下望远镜,快步钻进王妃墓。
  他蹲下身,欧阳霞苍白的脸,看到他泛起了一丝微笑。
  孙连仲立在身旁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朱仁堂俯下身,突然哭了起来。
  “欧阳……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让你去拍照……苍天啊——这是为什么?”
  医官悄悄拉过长官朱仁堂道:“长官,小姐是被流弹头,击中肺部的……已很难挽救!”
  朱仁堂大声吼道:“滚开!……”
  卫生兵都退了出去,他俯下身解开她染满鲜血的衣衫,欧阳霞幸福的笑了,他看到她花蕾般的胸脯上,花开的正红,可却是血花。
  泪水一滴二滴落在了她的苍白面颊上。
  朱仁堂喊道:“欧阳,欧阳,你不能这样离开我……离开你的舅舅……”
  欧阳霞苍白无力的手,柔弱悄声道:“我已给你怀了孩子……现在恐怕给你生不出来了……你摸摸这小东西还在跳……”
  朱仁堂摸着她的肚子,泪水曾几何时枯干,滴落一星帘梦,魂离魄断,却又添新仇!
  欧阳霞的手渐渐冰凉了……
  轰隆隆,轰隆隆一阵炮弹爆炸后。
  漫天火光灿烂,照明弹划过夜空,似流星又象彩虹,优美的弧。台儿庄庄内一片光焰,如同白昼一般。
  光亮中肥头黑脸的矶谷,挥舞着战刀命令道:“台儿庄南端的阵地,统统地轧为平地!”
  几十辆坦克排成 四列纵队,轰鸣着,吼叫着,卷起了一些青了的尸体,黑了的泥土,卷着一股血腥的风,向前推进。
  一座座房屋被冲倒了——
  一道道石墙被推坍了——
  一株株幸存的树木被折断了。
  朱仁堂擦去嘴角的血,道:“为民族而战,同归于尽!”
  几百名士兵一起喊:“为民族而战,同归于尽!”……声音悲壮充满豪情,响彻云霄。
  哗一下站出一些士兵,“把手榴弹都给我们捆上!”他们热血沸腾,视死如归。
  几百名士兵把一束束手榴弹从身上解下来,捆在了站出的五十余名勇敢士兵的身上。
  “我们只有手榴弹和血肉躯体!”
  朱仁堂一阵心酸,泪水扑漱漱而落。
  “再出来三十名!”他擦去嘴角的血。
  哗,又站出来了三十名士兵。
  马上,他们变成了三十捆手榴弹。
  朱仁堂禁不住流出了眼泪,他在心里道:
  “原谅我吧,婶子大娘,东北的父老乡亲,少帅,我把你们的儿子送进了狼口。”
  他扑通一声,朝着七十余名士兵跪了下来,道:“我对不住你们,你们各自向着自己的家乡磕一个头,出阵!”
  七十余名士兵一个个泪流满面,一齐跪下向着东北磕了一个头。向当年火牛阵里的火牛一样,狂喊着,冲向了对面冲过来的坦克群。
  他们两个人瞄准一辆坦克,瞅准时机滚到坦克底下与履带下,一起拉响手榴弹。
  血与火化作一缕烟,肉与泥化作一缕尘土。
  轰!轰!轰!
  惊天动地泣鬼神,一声声巨响。
  哗啦啦,一条条履带象一条条死蛇,舒展开了身子,再也卷不起来了。
  有十几辆坦克成了一堆堆钢铁。
  后面的坦克被中国士兵的疯狂壮烈吓破了胆,掉转了头,拼命地逃了回去。
  矶谷举着望远镜的手僵住了,喃喃道:“中国的士兵,大大地勇敢;真是了不起,听说这些敢死队是张学良的旧部,可惜可叹!中国的一员虎将,被蒋介石这个大大地混蛋,坏了事的干活!”
  照明弹仍然一颗接一颗地在台儿庄上空划过,夜晚灿烂得如同白昼一样。
  冒着硝烟炮火,朱仁堂来到了七十余名殉难士兵献身的地方,脱下军衣,捡起许多肉,许多烧黑了的骨头,包在军衣里,来到了运河边。
  泪水划过面颊,把自己的军衣和那一包骨头抛进了运河里……
  白惨惨白茫茫默默无语的古运河上,远行的士兵向他招手,风吹来象血一般红。
  血光映着朱仁堂那张僵硬、苍黑的脸,如同夕阳照在深褐色的大地上。他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的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仇恨,什么也没有了,包括留存在心底的儿女情。
  现在在血中澎湃的只有仇恨,家仇国恨,还有个人私仇。此时朱仁堂恨不得把矶谷活吞下去,砸成灰尘,再尿上尿方能解恨。
  曳光灿烂下,孙连仲威严地立在朱仁堂身后,声柔轻微,道:“仁堂!”
  朱仁堂没有转头却平静地回答道:
  “东北军两个师打光了。”
  孙连仲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的嫡系师,警卫营也光了。”
  朱仁堂淡淡道:“汤恩伯吭我们了……”
  “不,是蒋委员长。”
  “李宗仁***是个草包,一个帅调不动一个将。”
  忽然中将孙连仲脸上呈现出一副悲戚:
  “仁堂侄,我不应该把你放到这里!”
  “总司令!”
  朱仁堂眼窝湿湿的低下了头,他看到脚下被人血浸透而变得成了黑色的泥土,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已完全理解。
  “我的外甥女,没开战前已打了电话求我,把你撤出去……可我没有合适的人选顶替,欧阳这孩子比我们爷俩早走了一步……”
  朱仁堂忍住泪,道:“总司令,侄子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把欧阳霞葬在王妃墓里。”
  中将孙连仲默默点了点头,流泪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啊!
  土地啊,我愿化作菩提,长守在你的身边化成风,化成雨,滋润这块血沉浸过的土地。
  血愁的岸边唯有民歌做伴,任民歌自天国而来,阳光般泼洒,心中便有了母亲灶头的饭香;苍老的背影放飞满天飞舞的黑蝴蝶,我们就随母亲开始祈祷!
  浮游的灵魂啊,喝一碗高粱粥,母亲在送你们回归故里……
  二十六 烟水血沉
  二十六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烟水血沉
  血色沉沉,天空也沉沉,台儿庄沉重,徐州更沉……
  血泡着两颗游动的蝌蚪,这是长官部。
  什么都不是,而是上将李宗仁一双熬了十几个昼夜的眼睛。
  几屡蚕丝,那么明显,特殊。好象黑夜里飘飞的白雪。
  仔细一点,什么都不是,是上将李宗仁的头上突然出现的几屡白发。
  快半个小时没有电话了,这种异常的平静,使李宗仁周围的空气都紧张得颤栗起来。
  李宗仁浑身一抖,每一根神经末梢都绷紧了。
  叮铃铃,他神经过敏般地抓起了电话。
  “李长官,我的王妃墓叫日本人包围了,没有几个院子可守了,我也没有几个人可守了……我要撤出去!”孙连仲疯了一样吼道。
  “孙司令,我刚收到委员长电谕;第四十二集团军剩下一兵一卒,也要守住台儿庄,违者军法从事!”
  “放屁!他的婊子养的儿子在观山景,老子替他卖了十多天命,这王八蛋迟迟不来是为什么!……”
  中将孙连仲气愤的怒骂,似乎发疯了。
  李宗仁没有说什么,孙连仲骂了一阵放下了电话,李宗仁走出了指挥所。
  他抬起头,看到了头顶上阴合的天。苍天是虚空的,它什么也没有,却又包罗万象。它最虚弱,它又是不可探知的。他站在天空下,看着天,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可笑。可是他不服气,恨不得一拳头把苍天捣个窟窿。
  他沉闷的走进指挥部,把头埋进怀中,皮轮椅晃悠悠地颤动。
  “长官……太太从上海打来的电话!”
  李宗仁冷冷道:“告诉她,我很忙,不接!以后打私人电话,不能占用火线!”
  “长官,委员长电话。”
  蒋介石很可能正在紧紧盯着台儿庄,象一个奸商紧紧盯着一桩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