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纪臻    更新:2021-11-25 13:18
  最先看到的是一片明亮灿烂的球,一个接一个光亮;一条条的石街,一行行的路灯明明暗暗,闪闪烁烁,慢慢地火球移到他身旁。光亮在晃在动,而且动得极快,如车灯似流星。
  今夜看星光灿烂,比他看天目山的群星还那么闪烁明亮,那是少帅的眼睛……忽有觉得是他做了强盗的毒辣眼神,日本人操你祖宗!也就记起了那一阵又一阵飞机轰炸和山炮怒吼,也就知道了矶谷前锋营武岗大佐挥舞着大刀冲进台儿庄。
  炮轰刚停,吴影子大吼一声舞起一柄大刀,部下与部下抡起大刀的拼搏,当然前锋营武岗大佐战了不到一分钟,就被他砍着两半。
  武岗大佐分成两半时,身体发出清脆的裂剥声,一股温温臊臊的腥味,冲进吴影子鼻孔。武岗大佐的肠子往外流了一地,眼睛却还睁着,吴影子恶心的唾了一口,骂道:“日你娘小日本,死了也不服气是不是,咱们来世投胎再比试。”
  忽然,一颗炮弹落在了他身边。
  纵然他轻功再好,炮弹还是比他轻功爆炸得快……等他再一次醒来时,也就知道丢失了阵地。
  吴影子让副官摇通电话,直接向师部报告。他声音苍弱且显得内疚,焦燥不安。
  “朱师长,兄弟。我对不起你……丢了阵地!”
  电话里传来平静的声音道:“大哥,你尽了力,不能怪你。”
  “不!我没能守住兄弟交给我的阵地……”
  电话听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仗打的很激烈,兄弟我知道……没有怪你,而是我们武器装备太差了。”
  “兄弟……”吴影子热泪盈眶,哭了起来。
  “大哥,你伤的不轻,我派副官把你替换下来。”
  电话挂断了,吴影子仍然哭个不停。
  朱仁堂这双眼睛,忽然变成了两炉仇恨的烈火,锥子似的紧盯着北方――泥沟和北镇。
  那片土地,黄昏时候被日军夺了过去。
  耻辱。巨大的耻辱变做了巨大的仇恨。
  朱仁堂脱去衣服从指挥部跳了出来后,疯了一样地挥舞大刀和他的士兵与日本强盗整整拼了一夜刺刀,总算夺回了北镇和泥沟车站。
  天刚亮,日本人的坦克又上来了,骄横地向他们冲来。
  朱仁堂和他的士兵急了,捆上手榴弹,滚到一辆辆坦克前,把手榴弹填在了坦克的履带下。手榴弹响了,响得沉闷而又滞重。
  坦克被一团团尘土和砂石遮住了,天地一片浑混。
  一会儿,日军第二次十五辆坦克车冲了进来,更加不可一世地压着阵地上的血肉跑,挟带着地狱里的风和雨。
  朱仁堂红了眼,一腔心血里翻腾着仇恨,心中在默默呼道:“少帅,东北军弟兄们为你报家仇国恨。”
  此时他觉得只有和敌人同归于尽,才能使被仇恨煎熬着的心灵得到解脱。他狼一样的目光盯着第一辆冲上来的坦克底舱,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向那个扑去。
  但他被副官和参谋拖住了,同时几个士兵抱着捆好的手榴弹,滚向坦克……
  朱仁堂有点不理解,也许这是上苍的意志。
  卡嚓嚓,一阵阵血水喷涌,硬是用肉体,阻挡住了坦克的前进。
  他想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子,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这个师长的怯懦而造成的。他不明白,他认为那一刻是一场梦。
  醒来后是不好明白为什么做那样的梦的?也似乎看到了少帅的眼睛逼视……似乎看到了王以哲军长被子弹击中时的眼光……
  血腥味弥漫着,他木木地立着,手中捏着三枚棋子,吧答吧答地响。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响着,他转过身骂了一句,不去接。
  机要参谋道:“师座,司令部电话。”
  朱仁堂神经质地抓起了电话。
  是表亲姑父孙连仲打来的。
  “仁堂侄,你一个大汉子,脸皮子竟这样薄!”
  “姑父……总司令……我……”
  酸酸的,想哭,软软的,暖心。
  “你打的苦死了,为啥不向我求援?”
  “没脸……阵地丢了。”朱仁堂痛苦地说。
  电话里传来一阵似哭非哭的语声:
  “哈哈….咱爷们才丢了几寸?蒋介石他丢了几百里,几千里。”
  “总司令,蒋介石为君,四十二军为臣呀!”
  “仁堂……刚才,李宗仁来电话,问四十二军受得了吗?我说:‘你根本用不着问这种话’。他说:‘援兵很快就到’。”
  “总司令,汤恩伯不会象咱们这样听李宗仁的调遣的。”
  “我说了,侄子,不管哪家大嫂嫁人,咱爷俩要守寡。”
  电话停了一会忽道:“侄子,我的外甥女欧阳这孩子,原在你们东北军空军,她现在是记者,打电话问你的情况。”
  朱仁堂道:“我们认识。”
  孙连仲在电话里笑道:“好,好……”
  朱仁堂拿着话筒发起了呆,好大一会儿,才放下了电话,他出了指挥所。
  恶战的间隙分外死寂,战斗的都没有了一点点气力,谁也知道,这种时候冲一下,一定会胜利的。
  然而,敌我双方谁也爬不起来了,看到战斗进入了巷战,朱仁堂的心反而宽了一些。日军虽然攻进了台儿庄,矶谷是用坦克和重炮轰开的,凭着优势的武器攻开的。
  进了台儿庄,成了一个庭院一个庭院的争夺战,矶谷的坦克、大炮就没有用处了。而我们的复仇的怒火却来了作用。
  面对面的拼搏,刀对刀,枪对枪,人对人,血眼对血眼,中国人不怕你们日本人。
  朱仁堂立在阵地上,几天来第一次看见了满天的星斗,蓝湛湛的天空。他这一刻才醒悟过来,这个世界上除了血战撕杀,还有牛郎织女的故事,也就想到了那个空军上尉欧阳倩的东北女人来。
  原来欧阳倩被送上火车回西安,她在半路上下车走了,因为她不想再当女特务女军人,女人本就不能在军界混,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一个有文化修养的女人。应该用一支笔去写这些历史潮流,这些火一样热的东北汉子。
  她托舅舅孙连仲的关系,在《大公报》当了一名记者,改名为欧阳霞。
  欧阳倩的这些情况,朱仁堂当然不清楚。他也不想了解,忽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空军招待所那声“大哥……”甜甜的,在他耳畔回荡,他想忘了,可是反而又想起了她。
  黄河水昏浊浊的,流淌着,风很柔,雪很柔.。
  他们在黄河上走着,也是各自经历了感情劫难第一次的邂逅。
  欧阳倩道:“现在我是无冕,你是战神。”
  朱仁堂微笑道:“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同是东北儿女。”
  二人笑了起来,冰完全消融。
  二人这么恍恍若梦,低下头去看黄河水,雪中的黄河水很温柔,温柔得就象此时得欧阳霞。面对黄河和满天飞舞的心事,就死了心眼地从内心深处洋溢出幸福的暖流,就头偎在朱仁堂的怀中。
  朱仁堂拥抱住了她柔软的身体,吻着她的秀发,雪无声地落满了他们的身,仿佛就是大自然的一种产物,融化在白雪中。
  很久之后,欧阳霞仰起了头,柔柔道:“我在空军招待所,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悄悄产生了一种,莫明奇妙的感情。”
  朱仁堂道:“我是个武夫,虽曾在美国留学过,但很容易冲动。”
  他忽又道:、你知道我们营救少帅成功了没有?“
  欧阳霞柔声道:“成功了……也许……”
  朱仁堂道:“你猜对了,少帅被蒋介石套上了枷锁,因他的回归东北军问题,关系到统一抗战的命运。少帅自己牺牲了自己,不是弟兄们不忠心义气,而是一个政治绳子捆着他。”
  欧阳霞道:“少帅是无可奈何。”
  朱仁堂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何来到了四十二集团军,又当上了101师师长?”
  欧阳霞道:“我不知道,也猜不出。”
  朱仁堂笑了笑道:“也许是命运吧!我组织少壮派杀了元老派,又没有救出少帅。无处觅身,就投奔了河南孙连仲第四十二集团军,不久东北军瓦解,117师、105师被调孙连仲,实际上是补充了四十二集团军。”
  他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又当上了101师的师长?”
  欧阳霞轻轻道:“不知道。”
  朱仁堂道:“孙连仲是我的表亲姑父。”
  欧阳霞惊讶道:“哦?”
  “因为我参谋指挥了娘子关保卫战,117师师长遇难,我就接替了他的位置。”
  雪还是那么柔情,他们心里却格外明亮。
  欧阳霞轻笑道:“你知道孙连仲是我什么人?”
  朱仁堂摇了摇头道:“我猜不出。”
  欧阳霞道:“他是我舅舅。”
  朱仁堂却大声笑道:“原来我们早就是亲戚。”
  欧阳霞娇声道:“你坏……你坏……”用拳头砸他宽厚的胸膛。
  朱仁堂忽然一下抱起了她,拥着她,女人芳香的气味,被风送进了他的嗅觉。
  此时,雪更柔,风更柔,黄河更柔。
  桃花雪,温柔阳光,朱仁堂第一次读懂了女人,女人原来都是水,水一样顺器随形。
  朱仁堂不敢往那遥远的地方看了,也不敢往那些事情上想了。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他马上就要被血火吞没了。
  他的灵魂进行着一场搏斗。可怕,因为可怕的想法,由于命令它停止而愈是顽固地往上升,往外冒。
  突然,黑暗里的一个场面一下子击穿了他的灵魂――
  ……独腿,象人,象鬼。十根指头插进石墙缝里……霍然站了起来。孩子样的士兵,磨石,用沙磨石。霍――霍――……火星,火星。
  月亮,一对红色的月亮。
  他身边一堆红色的彩霞,他磨着月亮,复仇的月亮。他的那条半尺长的腿湿漉漉的,从挽起的裤腿长向下嘀哒着什么……“嘀哒”在月亮磨出的一堆红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