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纪臻    更新:2021-11-25 13:17
  楼上,张学良和赵四小姐正坐着说话。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赵四小姐走到房门口往下张望。
  朱仁堂大叫:“四小姐,我们来了!少帅呢?”
  赵四小姐还未答话,张学良迎到门口:“你们来啦。”
  朱仁堂等人上了楼,一齐冲张学良行军礼:“少帅,您好!”
  张学良立正,还礼:“弟兄们好!”
  朱仁堂道:“少帅,飞机已经降在奉化机场,我们开来的汽车就在山下镇口,请您马上随我们下山,直返西安。”
  张学良目光炯炯扫视众人:“弟兄们,学良深谢诸位为了此次营救行动所作出的艰辛努力!只是,学良经再三慎思,决定不走了,诸弟兄们仍回笕桥航校。”
  “啊?!”众口一词,石破天惊,大出意外!
  张三贵跨上一步:“少帅,飞机已经被我们所掌握,今天的气候也适应作长途飞行,因此可以绝对保证安全,请少帅尽管放心!”
  张学良摆摆手:“弟兄们误会了。学良不走,并非担心飞行安全,而是另有原委,我向你们简述一下……”
  张学良突然作出“不走”的决定,和三天前戴笠的来访有关。戴笠和张学良的私交是有一定基础的,早在民过十八年“东北易帜”时,他就和少帅有交往。此后关系渐趋发展,虽未义结金兰,却日臻亲密。“西安兵谏”发生后,戴笠之所以敢去西安见蒋介石,与跟张学良的关系甚好是分不开的。
  不过,这次戴笠来看张学良,却不是念及私交友情,而是奉蒋介石之命前来充当说客的。原来蒋介石担心复兴社特务处万一疏忽,给那帮东北空军钻了空子,真的把张学良救走,那将造成于他大大不利的行势,便决定在复兴社和中央宪兵之后,再设一道关,这道关就设在张学良身上,他要张学良自己不肯走。蒋介石熟知张学良的禀性,遂作了一番谋划,如此这般授意戴笠来见张学良。张学良对于戴笠的突然到来并不觉得奇怪,照两人的私交和戴笠的特殊地位,戴笠完全可能来看望他。少帅在楼上卧室接待特务处长,宾主寒暄几句后,戴笠示意自己的随行人员及甄海林、毛人风下楼,张学良会意,知道戴笠有话要说,便朝赵四小姐使个眼色,让她下去。
  楼上只剩下张、戴两人。戴笠起身把房关上,问道:“汉卿兄,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吗?”
  张学良笑笑:“学良行伍出身,苦也吃过,福也享过,无所谓习惯不习惯。”
  “警卫照顾得如何?”
  “还可以。”
  “汉卿兄,雨农临来之前,委员长特地把我召去,让我给捎话:生活上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一定完全解决。”
  “请雨农兄回去转告委员长,学良生活上没什么困难,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委员长能考虑早日恢复我的自由。”
  戴笠连连点头:“好!好!雨农一定向委员长原话转告。”
  张学良又说:“据报纸所载消息看来,最近中日军事形势较去年似更严峻,学良系黄帝子孙,党国军人,当然与民族、国家兴亡紧密相关。请雨农兄再向委员长转告,就说学良若获自由,希望能带一只部队,开到关外与日本人作战。”
  戴笠见话题渐渐接近自己的预定目标,心中窃喜,开腔道:“唔唔,雨农,定向委员长报告,请汉卿兄放心就是。嗯,汉卿兄很关心中日间的形势,雨农最近获得一些有关这方面的情报,不知您是否有兴趣听一听?”
  “学良愿闻之!”
  戴笠侃侃道来:“最近,天津发生日本浪人抢劫海关仓库大案,案犯目前尚未辑获;上海也有案子,日本浪人私运大批铜元出口,用作制造子弹,被中国海关查获,他们当场发作,殴伤官员七人,这两桩是带政治性质的刑事案件。经济方面:上周,日本驻华北军部在丰台购地,欲作屯军之用;本周,日商吞没了长城煤矿,宣布今后所采煤矿全部运进日本国。军事方面:日舰七十二艘来华,拟在山东青岛举行以中国为假象敌人的大规模军事演习;情报分析,日军集中板桓、矶谷师团王牌准备强行登陆。华北日本驻屯军最近在天津、北平郊区及通县附近举行以攻占北平为目标的军事演习。”
  张学良听着,脸上渐渐聚起一团怒云,戴笠一说完,他拍案而起:“日本人欺人太甚!”
  戴笠附和道:“是的,确实欺人太甚。”
  “唔……委员长对此表示什么态度?”
  “委员长也颇觉愤懑,准备通过外交途径向日本方面提抗议,据说已召见过新上任的外交部长王宠惠了。”
  张学良眼里显出失望的神色:“事至今天这样的地步,恐怕光靠外交途径是不能指望解决问题的。对强盗,必以暴力相抵才行!”
  戴笠笑道:“汉卿兄这个观点和委员长可谓不谋而合。不过,委员长一贯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国家内部先要平定下来,才能考虑对外军事行动。”
  “安内?国共合作不是已经开始接触了吗?”
  “汉卿兄,委员长的‘安内’是一个广义词,并不光指共产党,国军内部也存在这个问题,有一句话,不知雨农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戴笠故意把眼睛看着别处,缓缓开腔道:“有人向雨农报告,说汉卿兄的个别部属正在策划采取行动,要把汉卿兄劫持到西安。此是党国大事,雨农不敢对委员长隐瞒。委员长听了大发雷霆,说如果真的这样干了,他马上下令调动五十万中央军对东北军采取行动。委员长越说越火,当场写了一纸手令,交侍从室保存,说倘有这个消息报来,不必向他请求,只管执行就是。这是雨农亲眼所见。”
  张学良听了,淡淡一笑,表面上声色不露,内心却受到巨大震动,同蒋介石了解他一样,他也十分了解这位契兄,知道在这种事上,蒋介石说得出做得出。如果他去了西安,五十万中央军进犯过来时,东北军是打呢还是不打?打两败俱伤,日本方面准保拍手叫好;不打,东北军退往何处,没处退!即使有地方退,中央军也必会前堵后追,必欲剿之而后快。他和杨虎城发动兵谏是为了促使蒋介石“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而如果因他张学良而使数十万军队陷于新的内战,这和兵谏初衷可是大相径庭,他将来在历史上该不该承担这一部分责任?……
  戴笠走后,张学良把自己关在房里,彻夜不眠,苦苦思虑,最后作出决定,为了避免新的内战,他甘愿忍辱负重,牺牲自己的自由,不去西安。但此时已无法同朱参谋官取得联系了。他并不知道吴影子就在特别卫队当厨子。
  当下,张学良一说情由,朱仁堂等人先是一呆,继而不约而同全体跪下,朱仁堂求告道:“蒋介石不讲信义,少帅若不早脱樊笼,日后,恐难保性命。而且,戴笠的话只是一种恫吓。民心所向。少帅若飞回西安,蒋介石是不敢轻易动兵的!请少帅考虑十七万东北军弟兄的意愿,考虑关外三百万同胞的深重苦难,随我们即赴西安,率领弟兄们出关抗敌!”
  话音刚落,众军官一齐以额叩地,齐呼:“少帅慎重。”
  张学良抢到众人面前,从朱仁堂起逐个搀扶起来。可是,军官们意向已定,搀起这个,那个早已跪下,哭求:“请少帅即赴西安。”
  张学良急了,单膝跪下,抱拳作揖:“弟兄们,你们若不起来,学良就陪你们跪在这里了!”
  朱仁堂等只好站起来,犹自苦劝不止。张学良目视众人,垂泪道:“国势垂危,不容再有萁豆之争!请弟兄们以大局为重,听从学良忠言。你们回去吧!”
  朱仁堂跟随少帅多年,特别西安兵谏后,出生入死,东北军瓦解,因他为救少帅东来西往,死里逃生,此时一切艰辛的努力,化为泡影,悲泪扑面而来……。张学良语音已定,难以动摇,抹抹眼泪道:“我们听从少帅钧命!”
  从心里流淌的泪水是抹不完的,少帅参谋话刚出口,泪如泉涌,张三贵、贺旋风等人疾声痛哭。这是男子汉悲愤的哭,像雨疾,似风鸣,撕心裂肺;像山崩似海啸,惊天动地!谁也没有想动,营救少帅的壮丽的一幕,竟会这样落下!这一场集体痛哭决不亚于二月一日之夜三十六名高级将领的哭声。
  张学良再次向军官们作揖,哽咽道:“诸位弟兄为营救学良,冒险冒死,真情隆意学良当刻骨铭心,永志不忘!弟兄们,时候不早了,你们下山吧,学良送大家一程。”
  张学良、赵四小姐和众人步出僧院,往山下走去。行至御书亭,朱仁堂等站下,列队向张学良致意:“请少帅留步!”
  张学良和众人一一握手道别,临末一躬到地:“弟兄们善自为重!”
  “少帅保重!”
  众军官挥泪而别,一步一回头地往山下走去。张学良站在亭前,用深情的目光望着部属的背影,许久许久,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他还站在那里……
  背后,赵四小姐温和的声音:“汉卿,天冷风大,您没穿大衣,回去吧?”
  “嗯,回去。”
  少帅转身,眼眶里滚下两行热泪。他抬起头,透过泪帘,望着雪窦寺上空的飞鸟,缓缓举步……
  敢死队人员渐渐看不见了,风更大,更冷。可是他们心里凉透了,枯叶在山道上飘卷着。
  朱仁堂想到兵谏之后,多少日夜的奔波,辛酸、屈辱、仇恨……往事历历在目,心中酸泪潸潸,他无法控制,也无可奈何。
  他突然大喊道:“老天啊,这是为什么?!”
  敢死队员们又一次热泪盈眶,张三贵劝他也劝不住。
  天地茫茫,大地沉浮,东北父老乡亲姐妹遭受着日本豺狼的奸淫,掳杀,他的心在流血,无声的呼唤:抗日,抗日……统一战线,赶走日本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