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纪臻    更新:2021-11-25 13:17
  “第二,蒋介石扣留副司令虽然是恶毒的阴谋,但为着本身利害,他只能试探着进行。他要我们放那批将领,为什么不直接打电报命令我们放呢?为什么副司令打电报而又提出放回四名不说全部放回呢?他要我们放回五十架战斗机,为什么要宋子文、宋美龄出面,并请副司令写信进行释放呢?这是在一步一步试探我们的态度,是摸着石头过河谨慎小心地从西安抽回一系列‘抵押品’。如今审判了副司令,仍留下了‘严加管束’的尾巴,他之所以运用非法律的管束词语,显然是在扣留阴谋中有伸缩的余地。他派王化一、吴瀚涛、祝绍周来,以及要我们派人去,无一不是在进行试探,试探我们营救副司令的决心怎么样。如果我们不作争取就乖乖撤兵,俯首听命,那就是一误、二误、还要三误,副司令这一辈子也别想回来了!一句话,今天已经到了营救副司令的最后关头。
  “第三,副司令一直渴望着我们能够坚持,能把他营救出来。临上飞机时,他对杨主任说‘争取三天最迟也不过五天就回来’;他又对阎宝航说。‘他们不让我回,那边能答应吗?!’还对鲍文越说,‘你们不坚持,我完了,你们也完了。’副司令一再暗示我们坚持,这样撤兵能算坚持吗?!现在杨主任和十七路军用眼睛看着我们,杨主任望眼欲穿心里是盼望副司令回来的,中共也表示支持我们对中央军作战,难道我们东北军自己反而这样胆小怕死吗?!谁都明白,副司令是我们东北军的主心骨,并非十七路军和红军的领袖,我们的领袖被扣,我们难道连外人还不如吗?东北儿女、东北汉子的血性哪里去了!……”
  朱仁堂慷慨激昂,一连说了八条,剖析得明晰透彻,反问得动人心魄。说完之后,会场上没有出现任何争论,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在纷纷的赞声中,缪激流军长大声地说:
  “赞成朱处长的意见!副司令不回来,我们宁愿战死,决不撤一兵一卒!”
  董英斌为了慎重起见,又因王以哲本人不在场,认为这个决议案需要赞成的人签名,好拿回西安交王军长执行。列会的四十多人,一个接一个,在决议案上挥笔签名。
  朱仁堂长长舒了口气。他站在北临渭河的窗口,让河滩上吹来的湿湿的寒风掠过自己发热的面庞……身后签名的沙沙声,在他心头引起一种无名的快感。
  十 祸起萧墙 泪 变化
  十 祸起萧墙 泪 变化 送信的人
  渭南会议开得一边倒,紧凑、整齐。遗憾的是病着的王以哲却没有参加。他在病榻上听了何柱国的介绍,一直摇头,一席话又把何柱国扫了过去。何柱国说:“我一人好办,在决议上亲笔签着四十多个名字呢!”
  王以哲说:“于学忠是副司令手谕里指定的负责人,把他从兰州接过来,重新开会研究。”何柱国照王以哲的指令,去寻朱仁堂通气。朱仁堂想了想:于学忠为人正派,对副司令很忠诚,资格又老。于是便同意接他来西安。
  黄昏时分,于学忠乘飞机降落于西安,骑兵军副官长何镜华接他进城,听说王以哲有病,汽车便径直开往粉巷。
  王以哲家里,何柱国之外,粮秣处长张政彷、一一五师师长刘启文、工兵团团长杜维纲、炮兵团团长刘佩苇,参谋处副处长邓玉匆,情报科科长李宇清也正在等待着于学忠的到来。王以哲斜倚在床,被子遮住下半身,朱仁堂坐在床边恳切地说着话:“副司令不回来,我们群龙无首,实在没有办法。”
  王以哲的语调也很郑重、很亲切:“朱参谋,事在人为,不用担心这个嘛!副司令不回来,军事上有我,政治上有你,还怕撑不住东北军这个局面吗?!”
  边上几个人听到这话,十分惊愕,朱仁堂的表情难堪而痛苦:“不管怎么说,咱们应顾全东北军全体的心愿,重视渭南会议的决定。离开这一条,十几万人很难捏合在一块呀!”
  正在这时,何镜华陪同于学忠进来了,寒暄声中,朱仁堂让出位置,推于学忠坐下,话一转入正题,杜维钢一下子就泣不成声:“我们一定要……要求副司令回来!”屋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静悄悄等着于学忠表态。于学忠在兰州对这里的争论略有所闻,刚才在汽车上何镜华讲述了渭南会议的情景,他一下子不好说话。何柱国在一旁催王以哲说话,王以哲推托了一阵才说道:
  “现在是六点钟,我已经与杨主任、周副主席商妥了,七点在我这儿召开三位一体高级会议,作出最后决议。东北军方面于军长、何军长我们参加。现在先让于军长吃个饭,喝口水。你们如果急于知道开会的结果,可以坐在隔壁屋里旁听。我们东北军是有组织纪律的,在周副主席和杨主任面前,决不允许乱吵乱闹,有失体统。”
  高级会议在王以哲病榻前举行之际,朱仁堂、何镜华、杜维钢他们就守在隔壁堂屋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水,一支连一支抽烟,墙那边的每一句话,这边听得清清楚楚。杨虎城主持会议,谁也不先开口,屋里呈现出少有的长时间的沉默。“还是请周先生起个头吧。”杨虎成又一次打破沉默。
  “这里是西安,不是保定。我们以你们两方的意见为意见,还是你们先讲为好。”周恩来的声音平和、谦逊。
  又是沉默。沉默之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推我,我又推他,就这样拖延了个把小时,这边堂屋里,何镜华揪住自个儿的头发狠狠摇了好几次,五六双眼睛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杨虎成提高了声音:“张先生临走时,下手谕由孝侯兄负责东北军,请孝侯兄代表东北军发表意见。不要再推辞了。”
  于学忠这才结结巴巴说了起来:“我刚由兰州来,不了解整个局势的详细情况,到西安后,才知道东北军内部有主张和、主张战两种意见,主张不一致。我的军队又在兰州,我看还是请鼎芳(王以哲的号)先谈谈吧。”
  王以哲说:“和也好,打也好,要快快决定。和平撤退的条件已经同顾祝同谈好了,这样犹犹豫豫僵持着是有危机的,这是军事上最忌讳的状态。”
  “我看还是根据鼎芳兄的意见,和就和了吧。要打,我的队伍一下子拉不过来。”是于学忠的声音。
  王以哲忙接过话茬:“我同意孝侯的意见,和为贵,和是上策。既然以和平解决开了头,中途就不宜三心二意。”
  “我同意这个提议”。何柱国表态。
  隔壁堂屋里,不知谁的水杯跌在地上,破裂之音很尖锐。王以哲不高兴地皱皱眉头。
  静默片刻,杨虎成说道:“从道义上讲,应当主战。现在张先生不回西安,掏心里话,我是压不住阵的。我们十七路军本来是不打算撤退的,但在捉蒋、放蒋以至释放大员、放走飞机等一系列问题上,我们都跟东北军兄弟采取一致行动,现在又怎么能例外呢?既然你们现在坚持撤兵,坚持主和,我们就只好听从你们的意见,和平解决罢。周先生,你的意见呢!”
  周恩来很为难,众人都盯着他,他一连呷了好几口热茶,才开始说话:“我们原来是主张和平解决的。因为你们两方有许多人主战,而且意见很强烈,很尖锐。张先生在东北军中举足轻重,这个我们详细研究过,情况也确实是如此。为了张先生,为了道义上对得起朋友,我们红军最后也下决心不惜一战,流血牺牲是应该的。现在你们既然一致主和,为了团结,我们当然是赞同的,不过我想提请你们双方都要高度注意自己内部的团结,耐心说服你们的部下,否则,恐怕还要生出枝节,形成意想不到的风波。”
  会议结束了,当何柱国走进隔壁堂屋时,烟雾未散的桌边只剩下张政枋一个人,满地都是烟头,有的熄了,有的正冒烟。张政枋对着何柱国郁郁地说:
  “这边昨晚上把作战命令都起草好了,你们今天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真让人伤心透顶!”说罢拧声走了,何柱国喊了几声,他头都不回。
  第二天是二月一日,上午十点,东北军主要将领全部在新城大楼集中开会,由于学忠传达昨晚王宅会议的精神。于学忠讲完之后,会场一片寂静,没有一人吭声,于学忠感觉情况非常不好。为了临时迎合人们的心理来转变会场的气氛,他接着方才的话又主动表白:
  “我于家受张氏父子两世深恩,对副司令的感情比谁都厚。可眼下是进退两难;打吧,怕打不回来,反而把事情打坏,不打吧,更怕副司令回不来……我心里实在是难受!”
  说罢竟放声大哭起来。他一哭,众人益发觉得副司令回来的希望渺茫了,今后再难见张学良的面了,许多人一下子都痛哭流涕。卢广绩、陈先舟向着于学忠跪下,一面痛哭一面大声疾呼,坚决要求与中央军开战。王以哲病着,何柱国没有到会,于学忠除了痛苦之外,拿不出任何决策。乱哄哄散会时,门口大街上左一伙右一伙的东北军士兵,堵住汽车不让过,争着抢着盘问会议精神。东北军有史以来,从来没开过如此混乱的会议。
  东北军众位将领之所以能原谅于学忠不与他过多纠,因为大伙心里明白,少帅不在,王以哲才是东北军里的实际核心人物,王以哲是保定军官党校第八期毕业的,从北大营当连长起,到团长、师长、军长,都是张学良一手提拨培养的,他行事干练,带兵打仗颇有一套,他那一军人马,在装备素质方面也是东北军里最好的。由于他同少帅关系非同一般,许多军机要事,于学忠总是托他去办。原先自皖系军阀投靠过来的于学忠清楚这层关系,众将领也体谅于学忠的苦衷,痛哭一场只好散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