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5)
作者:九月树    更新:2021-11-25 13:16
  梅兰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匆匆忙忙地穿衣,连袜子也没有套上,就那么光着脚丫子塞进了皮鞋。
  他骑了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在通往玉华家的山道上,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粒,一阵阵北风刮过的雪粒迎面向他撞来,嘴里鼻孔眼睛内,不时有冰冷的雪粒钻进来!
  当他披荆斩棘杀到自来水厂时,浑身的热汗稀泥,糊了个遍。眉毛上掉着冰滓!
  玉华家的厨房倒了!是被雪压倒的,里面该拿出来全拿出来了。两天前翻出来的。现在早已没事了,现场冷冷清清。
  门半开着,梅兰全身淌着泥水,衣服前襟上结了一层一薄薄的冰!
  他推门进屋。全家人都在,只少了玉华!
  所有人流着泪叹着气,他们都在喃喃祈祷在自我安慰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他们都在等待梅兰!
  是等他啊!
  “梅老师,你那个啥,终于来了……呜呜呜……”晋妈妈一见他,止不住泪如雨下,“厨房倒了,猪圈倒了,死了十二头猪仔不算,玉华又不见了!全家还欠着人家那个啥三千多块钱债哪,这可怎么办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玉华为什么不见了,她几时不见的?您慢慢说!”梅兰内心焦急,表面尽量摆出平静的样子问道。
  “本来三妹她那个啥,已经去了姐夫他团场了,前天倒了屋,我让四妹去喊她回来。有个浙江来的那个啥,浙江来的木匠,才二十六岁,人也勤快,手艺又好,我们厂的那个啥沙发全是他打的。他早就看上了三妹,半年来帮了我家不少忙。我们已花了他两千块钱了。他说那个啥,钱不用还了,还可以再给我们五千块,让他带走三妹。他的那个啥心地很不错的,我也早就有这个主意。当时我问三妹时,她什么也不吭声,因当时还在学校读书,这事就那个啥给放下了。现在不读书了,又出了这种事,那小木匠提了好多次了,又帮我们家还了那个啥,还了人家三千块的债。昨天我叫三妹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可她仍是不说什么,晚饭后,她那个啥洗了个澡,穿了几套新衣裳……”
  “姐姐没有穿新衣裳!她走的时候外面是穿的那条灰裤子,还有一件粉红粉红的毛衣!”六妹插嘴说。
  六妹跑过来紧紧抱住梅兰沾满稀泥的腿。她抱得很紧很紧,一点也不顾那些稀泥弄脏了她的那件补了一个明显补巴的花棉袄。
  “是旧灰裤子吗?还有粉红色的毛衣?”
  梅兰记起那天晚上她就是穿的那身衣服。那晚上的情境梅兰终生难忘!
  玉华……
  他静静地僵立在门边,一直僵立在门边!浑身颤栗着。
  他不是冷,那时刻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只是浑身颤栗!
  晋妈妈的话仍然在耳边响着:
  “反正,新衣服她全都带走了!就只那个啥,留个字条在桌子上!”
  “字条呢?”梅兰问。
  六妹跑进去找来一张纸条。梅兰迅速打开看了,那上面写道: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找我了,永远不要再找!我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多少年以后,如果我还能回来,我会再来孝敬你们!也许……也许我再也回不来了,一辈子回不来了,你们不要怨我!我不爱这个家,也不爱这个世界!这世界的一切,都离我太远,都不属于我!但是,我还是爱我的妹妹们,我也不恨爸爸妈妈,我谁也不恨!梅老师会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的,可你们不要去问他,他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将来六妹长大了,会转告梅老师: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
  最后落款是:你们不孝的女儿上。
  “我已经叫了那个啥很多人四处找,”晋妈妈说,“哪儿也找不到!她以前跟大姐去过上海,大姐说,那边有很多人喜欢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去上海那边?她是九点还不到就离开了家的,那时候离上班还差一个多小时,我是十二点过后才发现那个啥那张条子的,今天早上又打电话去团场,团场说没见她来!梅老师,她说你那个啥知道她去哪里,你快帮我们找她回来啊!我们一家都会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的……”
  “晋妈妈,您别这样说……”梅兰早已悲伤得自己都难以控制了,他是在尽力压抑着克制着的。
  玉华……
  晋妈妈又说道:“一个多星期前,那个宋书记和那个啥一个姓刘的男老师来到我们家,他们说什么玉华和你梅老师有意思……两三天前,他们又来了,东问西问的,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他们都问了些什么?”
  “他们说……”
  晋爸爸嗯了一声,回头狠狠地盯了一眼晋妈妈,那分明是让她不要乱说。可晋妈妈不管那些,继续说道:
  “他们说那个啥,说是让我们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女儿,不要再在学校那个啥招蜂引蝶了。很好的同学、老师都被她勾引坏了!他们还说,你梅兰老师本来那个啥,是个很好的老师,很听话,政治上那个啥很有抱负,可是如今,你也跟那些人一块儿瞎胡闹,搞什么罢教!他们……”
  晋爸爸火了,大声叱道:“你闭住那鸟嘴好不好!一个妇道人家,满嘴胡说八道,没完没了的!”
  “我就要说,怕谁哩!那宋书记最后给玉华那个啥提了三点忠告:第一:让玉华劝告梅老师,赶快离开罢教队伍;第二:尽快与梅老师脱离一切关系;第三:将梅老师同她讲过的话一五一十写了出来,交给那个啥学校领导。如果这三点办不到,他们就要那个啥给她处分,还说要开除她的学籍!我当时一听就火冒三丈,我说:你爱怎么怎么好了,不用你们开除,我们早不想读了!我们家姑娘怎么了?什么好好管教,人交在你们学校,要说坏了也是你们学校那个啥给教坏了,怎么到头来反倒怪到家里来了?我最后让他们那个啥走远点!”
  晋爸爸说:“这事与人家梅老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
  “我没有怪梅老师呀!梅老师是个什么人,我们心中有数!好人坏人,心地正不正,我当然看得出来!宋书记那样的人,还有那个姓刘的,叫什么什么什么刘福昌,对!刘福昌的,我一看就知道他那个啥不会是个什么好鸟!你们学校老师罢教,我们厂里人都说你们那个啥做得对,好多人都在夸你们哩!三妹如今大了,书是坚决不读了,免得在学校那个啥,丢人现眼的,我是想早点将她和那个小木匠的事给定下来,也好让别人少说你梅老师几句闲话。”
  “什么闲话,三姐和梅老师就是好嘛!”六妹对妈妈的话一脸的不屑。
  “大人说话,小娃娃插什么嘴!”晋爸爸用眼瞪了她一眼,吓得六妹直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