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作者:九月树    更新:2021-11-25 13:15
  东江二中的住房不怎么宽敞,除了几位校领导,甚至可以说非常紧张!一些教了多年的老教师,成家好几年也分不到房子。在校长办公室小白楼的前边,就是这一排教工宿舍,这里下层住着刘怀中老师等一些家属不在学校的单身教师,他们一般一人住一个小套间。这种特殊的单人套间,整个地只有两间房,没有任何别的厨卫设施的,他们爱人或其他亲属来校时不必另外再安排地方。上层住的是像罗大鹏这样的“王老五”光棍汉,他们一般每人住一间。和罗大鹏紧邻的是刘福昌。他们的楼下,就是老屈头,他早年因为放置蝴蝶标本而破格享受一人独占一套的优厚待遇,他那套房因此曾经一度被雅称为“蝴蝶馆”。
  老屈头家杀鸡宰鸟的声音惊动了他楼上的这位名人,那声音直直地钻入了刘福昌那耗子一般灵敏的耳朵。他从楼上三步二步下来,如一只水桶不声不响就滚进了“蝴蝶馆”。
  那儿如今当然早没了蝴蝶,外间是厨房兼客厅并做吃饭的地方,里间只有一张占了半个房间的大木床,旁边临窗是一张条桌和木椅——是办公写教案批作业的地方,剩下不宽的地方刚够放一张小小课桌两张矮凳,刚够娃娃们学习用。全家四口人睡在一张床上,娃娃都十六岁了,怎么睡,有人看见说他们家睡觉全是横在床上的。
  刘福昌见到老屈头一个人正坐在里间那张大床边,就着放在条桌上的山珍野味美美地喝,黄脸婆舒心惬意地坐在一旁看着,娃娃们都不在。
  “来了?请请,快请!怎么样,来一口?”
  “哦——不!不!不!我不会喝的。”
  “有事要我帮忙吗?”
  “哦——不!不!不!我随便走走,你只管喝酒,只管喝酒!”
  “还是来一杯吧?”
  “哦不不……屈教师,您这鸟……全吃了?”
  “是呀,全吃了!”
  “那……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了!”
  “……”
  “……”
  二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深一句浅一句地对答着,老屈头一人照样深一口浅一口地饮。
  刘福昌是个全校有名的大好人。他逢人面带微笑,为人热情大方,异常地谦逊、随和,人缘极好;他作风严谨,艰苦朴素,爱护集体,助人为乐……总之,他是一个无论在领导心目中还是在大多数老师们眼里都吃得开的极得人心的人物。每年的年终评奖,优秀和先进大都少不了他的份。他常年穿一身褪了色的蓝的卡中山装,领口的风纪扣从来没有解开过。一到冷天,他一件军大衣从孟冬穿到季春,从未见他洗换过的。一般每天下班回家,只站立门口用一条干毛巾噼噼啪啪地抽打一阵,算是清理干净!有人近距离看过他的那件军大衣,上面厚厚一层油渍光光亮亮的,如同一层铠甲!
  刘福昌长得墩实富态,肥头大耳,全身像一坨松软的面团;他的那耷拉的两腮,总是极为卑谦地不停抖动着,像两只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熟透的大鸭梨;一双小眼睛早被上下两团泡泡肉挤压着,似乎他得拼命地睁眼才能对四周的事物有所觉察。事实上,他的眼应算是东江二中最为敏捷刁钻的眼了,因为它时刻都阴邪地在向四周扫射着,只不过平时人们看不清它是怎么眨动的;他的眉毛很淡,头发基本没有,人们老远便可看见他那灯泡一样发亮的光头。对此,人们早有定论:聪明的脑袋一般是不长毛的,刘福昌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当然也就不会长毛了!因而,有人对他有完全不同的说法,说他那是一种可怕的圆滑,说他的那谦逊跟随和的笑脸后是一张极为阴险的面孔……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人啊,一人难得十人意,哪个人后不说人!本写手也差点要犯这毛病了!不好意思。读者请谅。
  刘福昌十一年前中师毕业,算是首届试点班工农兵学员。以前在乡下小学,后来不知弄了什么高着就来了县城最高学府二中。他任过的课门类真多,几乎包括了中学阶段全部的副科,一般是哪科缺人他就上哪科,政治、地理、历史、音乐、美术、生物、自然……典型的万金油。当然,教好教坏,没有人去计较,反正是副科。中学的副科教师没地位,可他从不与人争,因而他很得领导的赏识,马副校长每次在会上都要夸他,说他是全校最能体谅别人,体谅领导的人;说他从来以大局为重,从来最关心集体,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他每天最先一个起床,最后一个安歇。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他便是去校道上打扫昨夜被风吹落的树叶,去球场上打扫那上面被风吹来的沙土。哪个教室的门窗坏了,他不声不响地去修好了……这些事,谁都看得见的,他是当之无愧的活雷锋!当年在乡校时就是。
  那时候,他年年他被推选到县里戴劳模大红花,到县里拿大红奖状。校领导说,他就是因为年年先进才被调到二中的,那是县委组织部特批的。刘福昌调往二中后,不久他的妻子儿女全家也从乡下迁到了县城,全家顺利办好了农转非,他的妻子被安排在县图书馆,管理阅览室。他们在那儿分到了一套三房一厅整98平米的居室——那在当时可是全县最高档次的房子了,除了图书馆,只有县委常委家属楼有那规模。因为,图书馆馆长是某副县长的太太。
  为了更好地以校为家,为了工作的需要,刘福昌又在二中要了一个单间,铺了一张床位。因他与罗大鹏紧邻,人们几乎连罗大鹏都刮目相看了。据说,他那床位决不是摆样子的,其意义远不是一般人能懂。素来清心寡欲的刘福昌,几乎天天晚上都睡在学校,典型的以校为家。他永远逢人便笑,永远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安歇。他关心着学校的建设,远胜过关心自己。全校人对刘福昌的评价,褒贬不一,有时候截然相反。由于刘福昌过人的谦逊,由于学校教工队伍中阵营的对立性,刘福昌这种人不属任何一种对立的派别,他反倒两边都得意,因而每一次评选先进,他都得票最多。最近有人说,刘福昌很快就要担任即将分出来的政、史、地教研组组长了,原先那种音、体、美、政、史、地大合龙局面即将结束。一分为二的结局是多了一套班子,多了二位正副组长。别小看这组长芝麻官,评先进评职称评奖励时比当校长可能还管用!当然,对这一切老屈头丝毫不感兴趣。他甚至对最近许多人所最为关心的即将调工资的事,也是不当一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