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作者:十冬腊月    更新:2021-11-25 13:01
  扫地王很是乐观,大巴掌拍得我向前倾倒。“我就说,你明明不是短命相,怎么可能死这么早。”二使不理会扫地王,迳自望着老怪,“怎么做?”老怪问勒风:“舍不舍得借你‘旷琼天’一用?”
  旷琼天?!原来这‘天’所代表的旷世奇珍名叫“旷琼天”,果然在勒风身上!西奉鬼赫却如骤闻惊天雷语,四目陡睁满面震惊之容,异口同声叫道:“不可以!”两人举掌势如雷霆迎面攻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发作,意料之外根本无从可躲。
  我只觉耳中轰鸣双眼失盲,而后在这泼墨的黑暗中氤氲开艳红,天旋地转。掌风在半臂处凝固,西奉鬼赫定在当地。我不自信地上下检查了一遍,真的没碰上。可是,却感觉到了痛,那种牵扯着神经末梢的痛,针尖麦芒地扎着。
  勒风面朝一笑老怪,“飞天诀指三件物事,单有‘天’有什么用?”老怪目光凌利,神情不同以往任何时刻。“就算此刻我将其余两件摆在你面前,你会为了绝尘庄安危,为了飞天性命,交给我旷琼天?”勒风声色不动,沉静的气息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笑老怪撇嘴搔搔鼻子,“御风马的眼泪是我早年收藏。”他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数颗晶莹如水的珠子。
  明明是干系着我前途问题的大事,偏偏好象没我什么事,我心里堵得慌,凑上前抱怨:“你早有这东西,却还要我搅尽脑汁去想去找,我愁得头发……”老怪将我推开,望着勒风,“飞天有诀,现在万事俱备只缺‘旷琼天’。”
  勒风移来目光,那目光淡得好像一种空气一种精神力,他走过来,不知怎的,他每一步都不像在走,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一步是一个决定,重重踩在人心坎上。 “飞天,如果你留下却不必死,你会留下,还是仍想离开?”与勒风这么近地对视,撤去了迷惑人心的微笑,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双眼晶莹后的冰冷,没有人气的冰冷。悚然退了步,却让他拉住,“你仍想离开?”
  我捂住心口,心一抽一抽,全身冰冷。都说心寒心寒,原来真有这回事。一笑老怪挡住勒风,扫地王立刻将我拉开,隔开一段距离,我对着勒风道:“我不知道。”
  勒风似笑非笑哼了哼,“你不知道?”绕过老怪走到我跟前,抬手握住我一绺头发,“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回头,知道吗?”我看不清他半垂脸上的表情,只好点个头。他抬起脸,恢复一贯谈笑尔雅,扳过我的肩笑盈盈说:“一直走,不要回头。”
  如日的光辉赶着重重封锁住山庄的夜色,狂风四下里游荡,如无主的幽灵。夜晚的山庄在这团透明的光中澄明通透起来。本已万籁俱寂的山林,受了惊的鸟成群成群飞腾出起伏躁动的树丛,巨大的被风拖拽的暗影与庞大的光亮交织成濒临毁灭的气象。
  一笑老怪的声音穿透惊心动魄的躁动传来:“飞天,皓王当年将‘旷琼天’给勒风的时候,整个皓红城都震动了,多少人一昔成枯骨,多少人绝望至心碎。他愿将此割舍换你回去的机会,我很意外啊。”
  扫地王道:“岂止是意外,五年前紫漠眼睁睁死在他面前,他眉梢都没拎一下,那时他哪怕尽一点力。紫漠当时怎么说的,勒风没心。哎,其实有心没心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怪,你真要为个小飞天由着勒风放弃皓红城?”
  “以此换飞天一命,他认为值得,当人家师父得一视同仁,勒风自己没意见,我有什么意见?”老怪见我定着不动,走过来,“反正他自己对那些东西都没大兴趣,你就大方拿去好了。别不好意思。”老怪眯眼冲我坏笑,“不想回去啦?”
  我瞪瞪他,朝前又迈了好几步。突然天际雷声隆隆,青色的闪电劈裂重重乌云,青光巨闪下,翻动起团团黑影,黑影掀动翅膀长嘶着在高空盘旋——御风马!!
  扫地王叫道:“老怪,有点不对劲!”
  扑簌扑簌,有什么从天上掉落,是雨吗?又一道青闪,正落在我前方的树上,参天古木一分为二,燃烧起红火。我摸着掉在头发上的东西,借着火光赫然是一颗颗莹澈如泪的珍珠。“御风马的眼泪?!”高高的天空,白光与闪电混合交错的闪烁里,御风马嘶鸣着,珍珠雨一样落下。
  传说蓬莱有个御马人一生驯养御风马,他死的时候那几匹素来跟他亲近的掉了泪,颗颗落地成珠。那个在洛神园的夜晚,勒风是这么说的。雷电交加,白光更为宏大,一阵狂风过境,豆大的雨点扑天盖地而来。
  “怎么下雨了?绝尘庄从不下雨!古鹤以前说水涵空差点魂飞魄散的时候下过雨,那现在,现在……”扫地王一脸错愕地瞪我,又回头,我亦跟着回头。勒风全身数道光芒迸发,光愈亮脸色神色愈暗。我冲过去揪住一笑老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笑老怪闪向西奉鬼赫,指手解开穴道,西奉当即叫起来:“庄主你好糊涂!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火后曾言:红颜之水不除,旷琼之天必裂。飞天与殿下相克啊!”两人跪地,“庄主,阻止殿下!皓王当年硬将旷琼天赐于殿下,已经封入他的寿命。旷琼天一出,他即会死!”
  老怪难以置信地怔在当地,狂风暴雨排山倒海而来,“竟硬将天符封入寿命,皓王皓王,你以此逼亲子就犯,何其可怜。”
  我迎着风走向勒风。“飞天回来!”老怪拉住我,“勒风的结界无人可入,现在他功力外泄力量失控,你去只是自找灭亡。”老怪满目沧凉,“难道真是再劫难逃?”
  我推开他扑入光中。在我还未进入这个世界前,清白二字如同空气,因为易得所以廉价。此刻
  我才知道,世上再没比清白更珍贵的东西,一个不清白的生命,存在只觉多余。我不死,勒风死。这道选择题沉重却简单。白光割入身体,我冲破结界,脚下的土地震颤龟裂,无法站立只有匍匐在地。“勒风勒风,我不要旷琼天了!我不要回去了!你别这样!”一道红光从我额际射出,正映在勒风的面上。“勒风!我不要了!我不回去了!你停下来!”额上铿一声,什么东西碎裂。
  “让你别回头的。”勒风俯下身扶住我。他终于停下来了,意识到这个,我激动得眼泪哗拉拉下来了。勒风微微一笑,皱了下眉头,嘴角淌下一行腥红,胸口震动,只一个喘息,无数鲜血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勒风!”
  蒙蒙亮的天际厚实的云朵密不透风压着,雨停了风止了,枝残花败的绝尘庄狼藉一片。当我睁开眼,迎面扑来星星点点的冰凉,柔软洁白地飞舞进幽暗窗扉的是雪花。窗外漫天飞扬的不是絮片芦花,是雪。簌簌地落满了窗台栏杆,在风满楼特有的风里,飘飘荡荡进屋。
  徐来焦急地看着我,玄平说:“红颜水已经震碎了。飞天,你没任何感觉吗?”感觉?我感觉呼吸被堵住,听不清声音,冰冷彻骨。我感觉血在血管里结冰,我感觉自己进了迷雾,走不出来。
  西奉鬼赫从里面出来,“万丈寒雪封绝尘。”他们杀机又起。徐来与玄平挡我跟前,我神志顿时清明,问两人,“勒风呢?他怎么样了?”西奉冷笑,“不知道,因为你还活着。”我还活着,所以勒风生死未卜?“你死,这的一切都会如故。”杀气腾腾又要攻上来。我很想看看勒风,他吐了那么多血,如果他死了,那我就是罪人。一笑老怪为什么要将我带来?
  “谁跟你说,飞天死一切会如故?”一笑老怪声音也很寒,“你们相信还会一切如故?”“试试就知道。”两人固执。“我会那么容易死吗?”世上若还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声音,那就是这一把了。勒风苍白着脸靠在门上。两人即惊又喜,立即停手迎上去。
  一笑老怪望着窗外,“万丈寒雪封绝尘?勒风,你若死不了,就出点力助我将这雪给停了。”勒风观望天色意欲出手,西奉牵制住他,“你原气未复,会伤心脉。”勒风冷冷地笑,“二位武使不来添乱,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耗损心脉。别再动飞天,听到没有?”
  我绕过去抓住勒风衣袂,“你不要死,你若死,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勒风,你和我如果一定要死上一个,那让我来好了。你不要死。”反正我命贱。勒风抬手搁我头顶,慢慢顺着发线滑下,“我们都不会死。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飞天,你信我,还是信他们?”我用他的衣袖擦擦鼻子,“大家不死最好。你,你真的不会死?那绝尘庄呢?”勒风浅浅一笑,摇了下头。我破涕为笑,没错,我们死七次八次,勒风还好好的。此刻,透过他的眼,我信了。
  阳光扎破睡梦,很久没睡这么香甜了。醒来便见满室和煦阳光,金灿灿亮晃晃。勒风脸色好了些,几朵芦花飘落在他头发上,他的头发黑且长,散开着铺了一枕。白白的芦花小朵缀在发间,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形成强烈冲撞,然而勒风那么平静,将一切都调和了。勒风、芦花、还有这宁静的风满楼混然天成的和谐。
  从他发间拈起朵芦花,勒风眼睫轻颤,漆黑的眼张了开来,我大喜过望,一时之间居然哑在那。“能不能给我杯水?”我当即跳起来,不料趴了一天一夜,又腿早已僵硬,一跃起便摔倒。勒风撑起身,忍俊不禁看着我边捶腿边爬起身。“没事没事,你别动。”我安抚他。我现在真把他当水晶人似的看待,总担心一不留心,就把他吓坏吓碎了。
  好不容易拿水给他,勒风却没伸手。好啦,理解了,我欠他差不多一条命,怎么伺侯他大爷都是应当的。我将水送到他唇边,勒风喝是喝,一双眼却从杯缘望上来,直把我看得如履薄冰。我心虚得要死,哪怕他一个眼神扫过,也会心惊肉跳的。
  “飞天,红颜水已碎,一切都过去了。你不愿我死,对吗?”我有些失神,发生的事太突然,来不及细思,现在经他一提,我突然明白自己要一辈子留在这边了。离开亲人朋友,告别曾生活过的方式与环境,在这里重新开始了。心脏像让人猛的揍了拳,窒息的感觉涌上来,眼前的所有都混沌。我趴在床边嚎啕大哭。原来,世间真的难寻圆满结局。
  后来我回想起那阵说的话,感觉跟勒风患难中已经海誓山盟了一大把。于是对他就完全的不当外人了,自家人当然就没规矩那套事了。我跟他都生死契阔了,可是那人一点都不自觉,还是那副生死百年不变的佳公子相。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诚如勒风所说,一切都过去了,可是,自以为的结局,却是一切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