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黎汝清    更新:2021-11-25 12:31
  “先前几次停炸明显的是巴黎谈判实施诱和的尝试,如果北越不积极响应,他就恢复轰炸,而且来一次更猛的,这一次没有提任何条件,而且没有宣布以再次恢复轰炸相威胁!”
  “这就是说已经举手投降了?”
  我赞同副教导员的想法。乔文亚却提出了疑问:
  “可是,他为什么划在20度线以北呢?如果真想拔腿,他应该划定17度线才对!”
  “他不可能一步到位!”我说,“转弯太急是会跌大跟斗的!”
  对这次停炸,我抱着乐观的态度,也许我是受了安德森《战地手记》的影响,也许他的“菜园理论”有点不伦不类,但是,他所感受到的困境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对越战丧失了信心也是明显的。他的手记并没有落到威斯特莫兰手里,可是,康妮会把它提供给威斯特莫兰,甚至回到《箴言报》编辑部后已经写成了文章,或者是白宫当局所察知的情况,比安德森的思考更为严重,抑或是另有别的阴谋吧?如果我见到孙洪林或是黎东辉,当知道更多的情况或是更准确的消息。
  4月3日,我回到支队部后,美国政府已经在北越表示愿同美国对话的情况下,下令停止轰炸19度线以北的目标。……这就是说美越双方都作了让步,讨价还价的过程在当时还不清楚,可是从公开的消息已经看得出来。这时,我坐在支队长的宿舍里,找到了双方最有兴趣的研究课题,我说:
  “首先,是美国作出让步的姿态,无条件停止北纬20度以北的轰炸。换取北越坐到谈判桌上的承诺,这已经是棋输一着,先向对手伸出手,等待对方来握。……”接着我简述了安德森《战地手记》中的一些思考,它反映了美国许多人的观点。孙洪林说:
  “黎东辉可能知道更多的情况,你可以找他去谈。但你不能不考虑到美国战略调整中再玩弄手段的可能,比如说,越南南方的解放力量发动的春季攻势损失很大,似乎有点急躁情绪,这一点你不要向黎东辉透露,在这方面,他可能也支持南方这一大规模行动,黎文英有封信给他父亲,可能推迟回北方来轮休。据说,南方解放力量从今年1月31日凌晨开始的春季攻势,第一个浪潮就投入八万多人,几乎是倾尽全力全线出击,有材料表明,南越全部6个自治市和43个省会中有36个遭到了打击,有点像我们抗战时期的百四大战。现在还很难评价这次攻势的成败得失。你可以到黎东辉那里去看看黎文英的来信,它会提供很多情况。……”
  “你说的美国的战略调整的手段和春季攻势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他知道,向南方渗透的解放武装力量,大都集结在北纬20度线之南,以便通过老挝穆嘉关从胡志明小道上输送到南方。所以他停止轰炸20度线以北,把轰炸力量集中轰炸20度线以南的解放力量集结地,这样就是一箭三雕:一,它可以平息国内反战情绪;二,可以向全世界表明和平诚意,诱使北越坐到谈判桌上;三,轰炸重点,把三倍的炸弹丢在北纬20度线以南地区。……”
  “现在又改成了19度线以南!”我说,“这说明在讨价还价中,美国又让了一步。”
  “是个很小的让步,甚至是个虚假的让步,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解放武装力量主要是集中在北纬18度线附近,美国不炸19度以北,也可以达到军事目的!”
  当时,我对美国停炸的原因和越战的发展趋势的全神关注,除了我对战争的谋略分析有着特别的爱好之外,主要是考虑是否有利于我的奠边府之行。既然美国已经主动提出停炸,短期内不大可能恢复轰炸,我争取黎东辉陪我去已经无大困难,这使我激动不已。
  这一天大雨,我在宿舍里整理巴布山施工部队采访笔记,还摘录宣传科为我提供的英模事迹材料,乔文亚认为没有必要,因为这些材料都是打印的,可以选一部份带走。我向他提出去奠边府的安排。因为张科长力主乔文亚陪我,这样就可以避免他再和黎氏娟接触,时间是治疗创伤和悲痛的良药。我也希望乔文亚去。至于何时去,如何去,这需要和黎东辉商量,原来的一切顾虑都是由于敌机轰炸引起的,那时,奠边府是敌机轰炸的重点区,夜间行车也不容易保证安全。现在都迎刃而解了。
  这一切安排,最好由中间人去协商,这个中间人最好就是乔文亚,更何况黎文英的信需要翻译我才听得懂,这也只有乔文亚能够胜任,但他又不能去见黎氏娟。即使我愿意他去,张科长也不会同意。
  这时,我也出现过自私自利的想法,一时间竟然改变了初衷:难道真的非要棒打鸳鸯不可?我有没有办法促成他们?不用王母娘娘的金簪去划银河,而是架起鹊桥让他们春育长度?对谁也没有损伤!涉外婚姻比比皆是,更何况中越本是友好之邦。越南有华侨百万,乔文亚归国之后,脱下军装来作侨民有何不可?当然国内形势不允,也许乔文亚索性留在越南也未必不是办法。当然,他将丢掉党籍、军籍,“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有什么不可呢?为了男女关系,开除党籍的也不是绝无仅有啊!……不,不行。我的思路又绕回来:不能感情用事,要坚持原则。
  这些交涉,我只好再委托苏军医去完成,他可以把黎文英的信带回支队,乔文亚可以帮我翻译出来。我可以断定,黎文英给父母的家书中一般不会有什么隐私,由苏军医带给我当无问题。
  事情就怕转念一想,从另外一个角度甚至相反的角度去看,事物就变成另外一个样于:从对乔文亚、黎氏娟恋情上的再认识,我对苏长宁的婚外恋也忽然间有了新的解释:
  按我上次对他们进行的批评,是真地符合道德的吗?也许我已经说服了他们,现在,我又在否定我自己:一,如果我赞成苏长宁和白玉琴结合,痛苦的只有杨淑兰一人,而另外两人却获得了幸福,当然,他们的爱情能不能持久,那是另外的问题;二,杨淑兰真会痛苦吗?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感情,仅仅保持一纸婚约,杨淑兰就不痛苦吗?这种不欢不散的状态,三个人都痛苦!想到这里我有些惊诧,原来我对他的振振有词的教训,可能是最坏的选择!
  我最先想到的是现实生活中的许多爱情和婚姻的悲剧,我从中能够找到使他们三人皆大欢喜的钥匙,其中不欢而散、不欢不散、好说好散的先例很多,那么,杨淑兰知道苏长宁已经不爱她时,她为什么不能好说好散呢?他们的爱情本来就缺乏基础,在裂痕越来越大时,有什么理由非嫖在一起不可呢?既然苏长宁能找到新欢,杨淑兰为什么不能另找合适的人呢?我想到了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女主人翁达吉亚娜爱上了奥涅金遭到拒绝后,痛不欲生,而后嫁给了一位战功卓著的将军,得到了自己的归宿,而流浪回来的奥涅金反而又疯狂地追求她,而她又拒绝了他。这里边并没有报复意识,只是理智的思考。我并不是说杨淑兰的命运和达吉亚娜的命运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说,她没有必要死死拖住苏长宁,“你不让我痛快我也绝不让你痛快。”这种报复心理对谁也没有好处,很可能酿成更大的悲剧。那么杨淑兰为什么不能像达吉亚娜那样,找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新的丈夫,而让苏长宁解脱呢?为什么不能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呢?
  我很快就要回国了,我何不在路过上海时,做做杨淑兰的工作,让她跟苏长宁好说好散呢?……
  我像为病人治病一样,急不可耐地去解除他们的痛苦,我当天就去找苏长宁。我把新的想法对他说出来时,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预想到幸福的降临,激动得全身发颤了。
  为了不使他过分激动,我说。“你不能高兴的太早,你得有两手准备:第一,杨淑兰不见得听我劝告;第二,你会不会像奥涅金一样,到头来再追求抛弃过的达吉亚娜呢?”
  苏长宁有些心神荡漾了,也许他是了解杨淑兰的,充满信心地说:
  “这两个可能不能说绝对没有,但我相信你给我规划的新蓝图定会实现。……”
  人生思辨是无穷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家庭由于第三者的插入而造成悲剧,像苏长宁和杨淑兰这样本不美满的婚姻,也许由于第三者的介入使他们早日解体而后各得其所呢?
  至于年龄的差距——苏长宁比白玉琴大十七岁,是不是未来发生裂隙的祸根呢?这很难说,我想到了罗曼·罗兰和梅琛葆的极不相称的爱情,当时,罗曼·罗兰才25岁,可是梅琛葆已是73岁的老奶奶了!在他们的真情实爱的精神交流中,梅琛葆简直变成了沉入爱河而不能浮起的17岁的少女。
  这种奇特的恋情,在世界上虽然不能说绝无仅有,却也确实不多。更何况那是诗人作家艺术家的并非理智的浪曼蒂克,而苏长宁和白玉琴却不是那样的人,他们实际多于浪漫,这种阶段性的恋情能否持久?可是,爱情往往只接受感情的命令,勇敢得怕人,有时像高山瀑布的狂泻,你想拦截它吗?它必然激浪翻滚夺路奔走!
  这是多么微妙的人生现象。
  苏军医好像突然变得年轻了,夜间几次起床去查看几个病情严重的病人(这本应是值班护士的事)而无倦意,第二天一早便去黎东辉那里为我去奠边府的事情奔波,眼睛里流露出欣欣然的神采,似有一种溢满胸臆的炽情无法排遣,而从双瞳中涌进散发出来,奕奕照人。
  我到病室里去访问伤员,他叫刘明福,是安徽麻埠人,他是为救一个越南老大妈而中了菠萝弹的,背上打进30多粒钢珠,全是盲管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