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作者:阿越    更新:2021-11-25 12:09
  若是蛮不讲理,以后不免为众藩国所轻,此其不可者一。」
  「昔日太祖皇帝时,南唐乞缓兵,太祖皇帝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遂平江南。这不是理由么?」
  「交趾非卧榻之侧,而是南方偏远之邦。」
  薛奕默然不语。
  石越知他心中不服,又继续说道:「便不论这些,只说一旦与交趾征战,若用土人为兵,则绝难取胜,最多破城掠夺,想全其国,绝不可能。
  「若用中原禁军,则不免转运千里,难以持久,加之中国之人,不习水土,南蛮瘴疠之地,未及交兵,十之二三,已死于疾病。
  「因此攻伐交趾,仓卒之间,难竟其功,非唐宗汉武,国力极盛之时,中原对彼处,只能鞭长莫及。此其不可者二。」
  薛奕沉思良久,点头叹道:「山长所说有理,可叹满朝大臣,智不及此。」
  「那倒未必,似吕吉甫,心中必是知道的,不过别有怀抱;蔡确蔡中丞,也是知道的,不过又不敢说,冯参政、吴枢密,也未必不知。」石越冷笑道:「尚有不可者三,便是船队刚刚组建,未占天时地利人和,不宜轻启战端,便是作战,也要尽量海战,避免步战。否则不免全军覆没,画虎不成反类犬。」
  薛奕连连点头,叹道:「若非来问山长,几乎坏了大事。」
  石越笑道:「年轻人心怀壮志,并不是坏事。只是行事应当谨慎,须知世间并无后悔药。
  「明春出海,往来南洋诸国,一面贸易牟利,一面留心各地地理、风土、人情、物产,将来未必没有从海上进攻的一天。早有谋划,积累经验,日后便事半功倍。」
  薛奕听石越口气,不禁大喜,连忙点头答应:「学生理会得。」
  「不过,」石越又沉着脸,肃然道:「这一、两年之内,子华若是不听忠言,擅兴战端,便是有陈汤斩郅支之功,你上岸之日,我亦要斩你之首,以明国法!」
  薛奕站起身来,抱拳为礼,朗声答道:「学生断不敢擅动干戈!」
  熙宁七年,春暖花开时节。
  杭州刚入春天,就已经下过几场雨了,各地的官员大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亲民宴」上的伙食,也终于慢慢地变好了。
  这几天大家谈论的话题,变成了即将扬帆出海的船队。
  这是大宋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海上航行。
  市舶司所属的战船十五艘,其中有三艘为被称为「神舟」的超级大船,其余的十二艘「福船」,水手便多达两千余名;另外还有随船队同行的各个商行的船只八十余艘。
  所有的船只上,装满了瓷器、丝绸、蜀锦、棉布、座钟等等大宋特产,只不过他们首航的目的地,并不是南洋,而是高丽与倭国。
  表面上看来,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是第一次进行这样大规模的航行,便是船队的补给,也会成为沿岸巨大的麻烦,因此决定选一条航线较短的商路,来进行首航。
  但实际上却有更深层的原因,当然这些原因,也不过只有石越和他的幕僚们知道罢了。
  曹友闻站在自家「福船」的甲板上面,暗暗感叹,自己的理想,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他远远望着隔了几艘大船的旗舰,身着轻铠,外披黑色披风,腰间别着大理宝刀的薛奕站在船首甲板上,威武非凡。
  而让他意外的是,站在薛奕身边,负责官船贸易事务的,竟然是自己结识的那个胖子甫富贵!
  当薛奕挥动着手臂,指向前方的大海之后,所有的船只都在同时打出了「出发」的旗语。
  曹友闻不禁喃喃自语道:「这是第一步!」
  此时站在港口送行的石越,也轻轻说道:「这是第一步!」
  注二:哈里发,阿拉伯文Khalifah的音译,意为「继承者」、「代理人」。伊斯兰教和伊斯兰教国家领袖的称号。
  西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逝世后,阿布。伯克尔被选为继承者,称为KhalifatRasulAllah,即「安拉的使者的继承者」,简称哈里发。
  第四章 祸不单行
  这一天,大宋的船队在杭州启航。
  而就在同一天,回到汴京不过几个月的王韶,又骑上了战马,只不过这次同行的,多了一个李宪。
  果然不出石越、吕惠卿所料,王韶回到京师不久,玛尔戬就死灰复燃,扰攻河州,河州知州景思立轻兵出击,在踏白城被玛尔戬部将青宜结、果庄伏击,兵败自杀。
  玛尔戬复围河州,为防岷州总管高遵裕相救,玛尔戬又佯攻岷州,高遵裕遣包顺击攻,玛尔戬一触即撤,高遵裕却又不敢追击,坐视河州之围而不敢相救,只是把报急文书像雪片一样地发到汴京。
  王韶心里不住地苦笑,他想起皇帝连夜召见自己时,一个劲跌脚后悔:「悔不听石越、吕惠卿之言,悔不听石越、吕惠卿之言……」其实他来京之前,他儿子、军中将领都劝过他,让他请表留下,剿平玛尔戬再回京不迟,但是可能吗?别说被人诬成谋反,便是「跋扈」二字,他便已担当不起。
  高遵裕做岷州总管,是做什么用的?那是监视自己的!临走之前,他千叮万嘱,要景思立不要出战,善修守备,不料此公还是战败身死!
  「卿此次去河州,不彻底剿灭玛尔戬,绝不班师!」尽管皇帝如此信誓旦旦,但是王韶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避免皇帝还是对自己不放心,他主动要求李宪与自己同行。
  李宪是皇帝信得过的宦官,又真会打仗,比起那些什么也不懂却要乱指挥的监军要好得多,这样也好让皇帝少一点疑心。
  熙河不可丢!
  有了熙河,不仅断掉西夏一臂,宋军也可与效忠宋朝的青唐吐蕃连成一体,互相呼应,直接威胁兰州乃至凉州、灵州。而且每年还可从熙河地区得战马二万匹!这都是将来恢复河西的资本。
  可惜自己年纪已越来越大,不知道还能征战多少年,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到平定西夏的那一天!
  「王大人,你又何苦非得把我拉上呢?」李宪苦笑着打断了王韶的思索,「你就不能让我在汴京享几天清福?」
  「有了李中尉,活捉玛尔戬不难。」王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道。
  「罢!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平定熙河,最重要的就是得吐蕃部落之心,王大人能孤身冒险,武艺超绝,兼之胆色过人,吐蕃各部落又敬又畏,所以往往愿听驱使,玛尔戬既失人和,便绝不是王大人敌手。我去又有何用?不过守守城罢了。」
  王韶语带双关地笑道:「有中尉坐镇,在下方无后顾之忧。」
  李宪听出话中之意,不由得哈哈大笑,旋又忧形于色,说道:「不知河州现在如何了?」
  「回京前我生怕河州有失,把军器监送的震天雷、霹雳投弹一半都留在了河州城,贼子想攻破河州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王韶咬着牙冷笑道。
  李宪也不由得略觉宽心:「你把震天雷留在河州了?这就好,这就好。不知河州现是何人守城?」
  「河州尉倒也罢了,倒是大相国主持智缘大师也在河州,大师颇有谋略,河州至今不失,我料定是他的功劳。」
  李宪也知道这个智缘和尚,是佛门中了不起的人物,与王安石、王韶交好,王韶平熙河,便是智缘以讲佛法为名,在前面探路,带着金银,贿赂各部落首领,因此王韶才能进熙河如入无人之境。
  这时听说有他在河州主持大局,倒也放心得下。
  又听王韶冷笑道:「中尉也不必过于担心,玛尔戬敢围河州,无非是自恃有西夏为外援罢了,此次去救河州,可从熙州调守兵二万,发往定羌城,攻破西蕃,结河川族,断了玛尔戬与夏国的通路,再进临宁河,遣偏将入南山,断他回老家的后路,玛尔戬那狗贼,别说围河州,我让他有来无回。」
  「果然是妙计!」李宪不由得感叹万分,心中暗道:「王韶真是名将也!」
  然而,当王韶、李宪一路急驰熙州,调齐熙州全部二万守军,正欲依计行事,发兵定羌城之际,京师的使者就持着使节后脚赶到,口称敕令:「诫王韶持重用兵!」
  顿时诸将面面相觑,王韶冷着脸,沉吟半晌,寒声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诸将依令行事!」
  使者尚欲多言,王韶按剑怒视,冷笑道:「军中自有军法,使者勿乱我军心,否则休怪本帅用使者来试军法!」
  使者吓得面如土色,望着李宪,嗫嚅道:「中尉……」
  「军中自有军法,细柳营的事情,你不曾听说么?且回去吧,不必多言,皇上不会怪罪的。」李宪温声说道,把使者赶出了军营。
  不料大军刚到定羌城,竟又有使者持节赶到,依然是一模一样的敕令:「诫王韶持重用兵!」
  气得王韶钢牙一咬,怒目睁圆,沉着脸怒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使者请回,但听捷报便可!」不由分说,便着人把使者轰出军营。
  数日之内,使者两至,李宪忧形于色:「王大人,京师必定有事,否则皇上不会万里之外,遥下诫令。两位使者全是金字牌急脚递,日行五百里加急,大宋输不起这场战争了!」
  王韶冷笑道:「中尉,正是因为知道京师必然有事,大宋输不起这场战争,我才要按计行事!若是兵败,我王韶绝不生出熙河!」
  几乎仅仅在一夜之间,大宋就变得输不起一场战争了!
  不久之前,赵顼与王安石还沈浸在开拓熙河的喜讯之中,好消息一个个传来——
  梓夔察访司熊本以民兵讨平泸夷,去掉大宋西南地区百年之患;章惇完成对南江蛮的最后一击,克日便可回朝;石越奏两浙路元气渐复,杭州市舶司船队首航,这更是可比之张骞通西域的大事!
  志得意满的赵顼整日在御案之间探讨形势,布置方略,只待沉起攻破交趾,收复此汉唐古郡,然后挟四面告捷之余威,大力推行方田均税之法,彻底改革唐德宗两税法以来几百年间积累的税法沉弊,为大宋奠下万世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