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许开祯    更新:2021-11-25 12:07
  这是个十分绝密的消息,给她传递消息的,是来自兵团司令部的情报人员。乌鸡崖灾难发生后,那人很神秘地找到她,夜色苍茫中,向他宣读了一份兵团司令部的密令:“杜丽丽同志,特二团遭遇如此灾难,我们深感悲痛,对特二团的前景,更感担忧。兵团命你跟江涛同志紧密合作,查清特二团出事的真实原由,并随时做好接受任命的准备。兵团相信,有你和江涛同志在,特二团就不会倒下,一定会变得更强大。”签署密令的,正是那位军区首长,那个想娶她却最终娶了别的女人的人。
  杜丽丽感慨万分,想不到,他心里还是念着她的。这念,让她忽然间热泪盈眶,幸福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神秘的夜晚,成了杜丽丽人生中最美好最难以忘怀的一段时光。她真是希望,那样的夜晚再多点,再丰富点,最好能覆盖掉她整个人生。
  杜丽丽的声音又响起来,响在阴阳谷灿烂的阳光下。这一天的阳光真是灿烂啊,照得满山满洼,红艳艳的。怒放的山花仿佛掀掉盖头的新娘,再也不显羞涩,和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婀娜着,把浑身的娇艳都显出来。那些个勃勃生长的灌木、水草、还有叫不上名的中药材,全都迎着阳光盛开。阴阳谷快要沸腾了,仿佛特二团的到来,为一向阴森寂寞的山谷点了一把火。这火,蔓延着,奔腾着,要把胜利的喜悦溢向各沟各谷,溢满整个科古琴。
  战士们连口水也没喝,就在杜丽丽和江涛的指挥下,迅速地开始安营扎寨。阴阳谷并不阔,但深,奇,两侧除了刚刚测完的一二号险峰,还有若干个小山峰耸立着。营地的位置选在最开阔的地区,四野里果然开满百合花。
  田玉珍手捧一束百合,跟张笑天站在离营地不远处的一块奇石下,那石呈乳白色,半间房那么大。远处望去,就像一只卧在谷里的猛兽。谁也弄不清这样的怪石是怎样形成的,在科古琴,大自然会给你太多的奇观,让你叹都叹不及。这阵儿,张笑天跟田玉珍全然没心思欣赏怪石,两人的脸都沉沉的,彼此望上一眼,又挪开,再望,再挪开,像有什么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来。
  那边,杜丽丽不时抬起目光,朝这边扫来。可惜怪石遮挡了她的目光,直到营地扎好,她都没瞅见张笑天跟田玉珍去了哪。
  晚饭后,营地突然陷入了静默,一种说不出的怪空气洗荡了阴阳谷,沉重压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一团黑云从塞里木湖那边移来,缓缓的,却又移得那么急。风也跟着紧起来,呼呼的风声掀得帐蓬哗哗地动。
  要变天了。
  雨是半夜时分下起的,一看到那团黑云,万月的心就慌了。这些日子,她啥都没做,不让做。部队一到乌拉牙峰下,刘威他们就忙活了起来,营地扎在离崖壁五百米处,扎营前,刘威带着一个班的战士,爬上了崖壁高处,一个多小时后,刘威下来说:“没问题,这儿的崖壁很坚实,植被也是朝一个方向倒着。”万月很想说一句:“扎吧,这儿的崖壁我清楚,绝不会坍塌。”一触及古丽米热的目光,她又把话咽了回去。等扎好营,刘威给战士们做测前动员时,她便被古丽米热带进离岩壁最远的一顶帐蓬里。这顶帐蓬的颜色跟别的帐蓬不一样,就算是深夜,也能一眼辨认出来。这样的防范太伤她的心,她感觉有泪从眼眶里涌出,硬要往脸上肆虐,她忍了几忍,总算没让泪的阴谋得逞。父亲一直教导她,人是不能轻易流泪的,流泪不但会让自己失去信心,也容易让别人对你动摇。钻进帐蓬的一瞬,她看见驼五爷吆喝着驼,朝营地东侧的草滩走去。天空尽管很暗,她还是看清了驼五爷瞅她的目光,那目光,恍若父亲瞅他受伤的女儿,更像老驼抚舔受伤的小驼。
  “五爷……”万月在心里重重喊了一声,就有一个影子哗地跳出来,真真切切站到了她面前。
  那是父亲万海波的身影。
  万月是没能跟父亲见上最后一面的,甚至父亲的死讯,也是一年多后才传到她耳朵里。重庆动乱的那些年,她先是跟着“干爹”,打重庆到了新疆。“干爹”将她托付给新疆省一位副主席,在副主席手下做事。后来那位副主席出事,被东突人炸死在去往准格尔的路上。她又到了省政府下属的地矿院,没做多久,武慈航便找到了她。那个时候“干爹”跟武慈航之间已经闹翻,“干爹”是不许她跟武慈航接触的,将她秘密送到新疆,也是为了躲开武慈航。万月尽管搞不清“干爹”跟武慈航父子间为啥闹翻,但有一点她很清醒,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争夺她。父亲万海波跟母亲谢雨亭已分别被重庆方面的两股势力控制,“干爹”父子一时无法插上手,只好退其次,将她抓到手再说。对国民党方面对父亲的这场争夺战,万月既感好笑也深感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她毕竟是一弱女子,奈何不了局势。惟一能做到的,就是按父亲的教导,认认真真做事,坦坦诚诚做人。是的,坦坦诚诚。国民党方面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早在重庆的时局还没陷入混乱以前,父亲已通过一位国际友人,将他一生的研究还有几个很有前景的课题一并转交到英国皇家学会,连一张草图都没留在自己身边。万月见过那个友人,是从照片上看到的,一位气质卓然很年轻也很漂亮的英国女士,父亲说英国工作的时候,她曾做过他的助手。万月盈然一笑:“不会这么简单吧,怕……”父亲狡猾地一笑,没正面回答。那个时候父亲跟母亲的关系已很是紧张,几乎到了破裂的边缘。表面上他们还是夫妻,暗地里,却早就各做各的打算。万月理解父亲,也理解母亲,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她都保持中立,从不掺和自己的意见进去。父亲天性风流,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就连父亲自己,也常常被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很痛苦。好在他有事业,一沉入到工作中,他便又都啥也忘了。母亲呢,一生都想把父亲控制住,据为己有,可惜,她的方法总是不正确,或者一生都没找到控制男人的技巧,有时候她简直笨得要死。从母亲身上,万月得到这样一个启示:美丽的外表常常跟智慧成反比,这是上帝的聪明之处,它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多了一根遗憾的肋骨。美丽的外表是用来迷惑男人的,但男人不可能一生都被你迷惑,清醒后,男人就需要有智慧的女人。可惜,女人反倒自己被外表迷惑了,认为只要拥有了外表,就能所向无敌,战无不胜。但是万月也绝不赞同父亲,太花心了。这样的男人到了哪个女人手里,都是一个伤害。握得越久,伤害就越深。
  第八章
  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2)
  好在万月是一个讲究独立的女人,从没指望靠着父亲或母亲过一辈子。靠不住,啥也靠不住,能靠住的,只有你自己。
  万月用事实证明了这点。
  她太要自强了,也太好胜。只是到现在她还搞不清,自强好胜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不管怎样,父母的不幸遭遇,还是重重打击了她。那场噩梦差点让她倒下,如果不是紧跟着听到重庆解放、国民党溃败的消息,怕是,她是熬不过那一年的。
  站在帐蓬里,万月怔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很荒乱,不是混乱,是荒乱。这个时候她想起了父亲有次醉酒后说的一句话:“月儿,爸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帮你把亲妈找到。”
  “亲妈?”万月记得,当时曾经这么惊讶地问过一句,可是父亲很快就呼呼大睡了。第二天醒来,再问时,父亲就惊愕地瞪住她:“你乱说什么,亲妈,莫名其妙!”
  “难道?”多的时候,万月不敢让这样的想法跳出来,太可怕了,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这一生,岂不是更荒乱!所以她宁可相信那天父亲说的是醉话,乱话,也不愿顺着父亲指给她的这个方向去想,去追问。
  追问有时候是没有结果的,惟一的结果,就是把生活弄得更荒乱。
  可那天,驼五爷冷不丁又问了她一句:“听说你亲妈,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万月心里?一声,刚要追问,罗正雄就赶过来,怒声训斥驼五爷:“骆驼跑了,你在这里瞎掰什么?!”
  万月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不用多问,从别人眼光中就能找到答案。但这事,她不想找到答案,真的不想。尽管偶尔的,答案会跳她面前,很清楚,很明白,可她还是强迫着自己,千万别找答案。世上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想到这一层,她的眼前再次跳出一个影子,江宛音的影子。说不清为啥,她跟江宛音就是亲切,见第一面起,就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来特二团之前,她听过一些怪老头江默涵的传闻,也知道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但这些都跟亲切感没有关系,这份亲切,来得毫无缘由,却又奇奇怪怪,令她既困惑又欢喜。多嘴的驼五爷就说:“你们两个,粗看起来长得真像,缘分啊,世上难得这样的缘。就连喜欢男人,眼光都一样,啧啧。”
  多嘴的驼五爷,总是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被看管在帐蓬里的这些日子,驼五爷来过,江宛音也来过,但都不说话,默默坐一阵就走。那目光,却在分明地告诉她,忍着吧,忍过这段日子,情况可能就好点。
  除了忍,她还有什么办法?
  万月本来是很想问一句的,乌拉牙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险情?那边,那边情况到底咋样?她甚至忍不住,想冲江宛音喊:“告诉罗团长,千万别在阴阳谷扎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