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许开祯    更新:2021-11-25 12:07
  五年前,正是血鹰带着人闯进她家,将她的哥哥嫂嫂还有可爱的侄儿杀害。此仇此恨,她焉能不报!
  当天下午,一辆吉普车便载着祁顺古丽米热还有另外三个战士,向巍巍的科古琴山脉驶去。别离后的重逢,带给两颗年轻的心一阵接一阵的骚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法言说。两个人的目光不时碰撞,交融,而又含羞地分开……
  送走祁顺他们,刘振海马上又投入到另一场战役的指挥中。两天前,塔克拉大沙漠传来消息,王涛出现了!这真是振奋人心的消息,这半年,为搜捕王涛,刘振海不知动了多少脑子,可王涛像是蒸发了般,一点踪影都觅不到。王涛抓不到,邓家朴的话就不能证实,兵团关于一号地区的所有行动就逼迫得停下来。这可是件耽搁不起的事,一号地区的开发关系到新疆发展的全局,它是兵团开发和建设新疆的重中之重,也是未来新疆发展关键所在。关于一号地区的战略开发,是兵团高度机密,只限于少数几个师以上领导知道,包括罗正雄他们,虽是知道该地区非常重要,却不知重要性在哪。一号地区,就是新疆一号油田所在地,那儿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它将成为新中国第一大油田,其战略位置可想而知。刘振海没告诉罗正雄的还有,红海子其实也是一个大油田,鉴于一号地区的绝密资料丢失,兵团做出决定,先开发红海子油田,目前,专家和开采人员已进入红海子,用不了多久,红海子将喷出黑乎乎的石油。
  想到这儿,刘振海激动了,如果真能在这荒漠戈壁开采出石油,就算苦死累死,也值,值啊——
  塔克拉大沙漠南缘,一个叫红疙瘩的小村落,“哑巴”王涛独坐在暗夜里,忧伤而又绝望地望住天山方向。他的心底,翻腾着比沙尘暴还要强烈的懊悔与恐惧。
  他是两个月前摸进该村落的,之前他在塔克拉大沙漠游荡了三个多月,几次险些落入铁猫手里,好在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从恶魔手中逃脱。可这样的日子毕竟不是久长之计,有两次,王涛想到了死,他想结束自己荒唐的人生,让罪恶还有恐惧一道离开躯体,让恶梦不再纠缠他。然而,刀子搁在血管上的时候,母亲的身影就会跳出来,还有那个叫兰花的女子,也时不时地跳出来,乱一下他的心。四处逃命的王涛被这两个女人纠缠着,总是不得轻松。更不轻松的,是下一步咋活?新疆是待不下去了,往外逃,又那么难。跑到哪儿都有眼线,都有人追踪他。仿佛,这辽阔疆域,到处藏着对方的影子,不是乌依古尔,就是铁猫,还有躲在暗处的血鹰,要是落他手里,不被扒掉一层皮,也得断掉几根筋。王涛越想越怕,越想越觉没有活路。如果不是丢不下母亲,怕是他早就走了。
  哦,母亲——
  落到这一步,怪谁?
  王涛简直要恨死自己了。但光有恨是闲的,他必须得想办法活下来,惟有活下来,才能见到母亲,才能见到兰花。
  这么一想,他的眼睛又湿了。
  多少个夜里,王涛的双眼被忏悔的泪水打湿。如果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宁可跟特一团的那些将士一样,英勇牺牲,也不会做这种苟且偷生的事。
  走投无路之下,王涛摸向这个叫红疙瘩的小村落。那是一个飞沙走石的黄昏,沙尘将暮色下的沙漠染得一塌糊涂,红疙瘩村更是被刮得天翻地覆。天昏昏,地昏昏,置身沙海中,人是想不到活这个字眼的。已经三天没进一滴水的王涛在看见村子的一刻,终于精疲力尽,倒在一棵干枯的胡杨树下。那一刻他就想,死是他惟一也是最好的结局,他甚至毫无祈求的闭上眼,安安心心等死。兴许他真不该命绝,也或许老天总在暗中护着他,总之,王涛又一次得救了,而且这次救他的,是一个叫三杏的女人。
  那一天的三杏是去沙窝里赶羊。三杏是个苦命的女人,她从宁夏嫁到新疆,丈夫是她娘家远方亲戚,几年前辗转千里,去宁夏看她的娘,结果看上了她,就把她娶来了。没想,孩子生下的第二年,丈夫在一场械斗中意外丧身,让人活活打死了,丢下她们母子还有一群羊,走了。三杏一人带着儿子,还要操心着一大群羊,一把眼泪一声叹,把日子过到了今天。那天的三杏赶着羊回来,半道便遇上了沙尘暴。三杏不怕沙尘暴,比起夜里的寂寞还有日子的苦焦,沙尘暴算是好的。在红疙瘩,你可以啥也没,但绝对不能没了男人。没了男人你不只是寡妇,更是祸水。村落里的男人都可以随意踏你的门,女人们心情不好就可以朝你吐口水,吐了你还不能还口,一还,啥话都就出来的。人不怕被口水淹死,却怕被脏话淹死。有些脏话,一句就能让你背过气去。三杏这些年,听到的脏话岂止一句。
  第六章
  一声惨叫穿过沙尘(2)
  好在,她从脏话中活了过来。
  三杏在风沙中赶着羊,一边吃力地往回走,一边骂她死去的男人。如果不是男人好事,不去参加什么民族械斗,她就不会成寡妇,这放羊赶羊的事,也挨不着她做。可死鬼男人偏偏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活着时她的话一句也不听,有事没事就爱往是非窝里钻,结果,把命给钻没了。“花头子,找死啊,胡杨林里乱跑啥!”花头子是她家的头羊,也是个爱惹事的主,老是带着羊群乱跑,这几年真是害苦了她。三杏骂完,就去撵花头子,结果,一脚就给踩在王涛身上。
  那天的王涛是到三杏家后才醒过来的,当时他是昏迷过去了,三杏背他回来,喂了水,又给他掐了人中,他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王涛差点失声喊出话,后来他一激灵,啊啊了两声,三杏就把他当成了哑巴。
  当哑巴最安全。这是王涛逃命中逃出的经验。当哑巴也省掉很多麻烦,对逃命者而言,麻烦是个讨厌的东西,能少最好少掉点。
  王涛就这样做起了哑巴。
  红疙瘩村落的人都知道,三杏家来了个哑巴,是她娘家的表兄弟。也有人不信,什么表兄弟啊,怕是哪儿来的野男人。野男人好,野男人比起逃兵来,安全。王涛先是在屋里窝了一段日子,偶尔,也帮三杏干点家务活,后来,三杏让他学着放羊,王涛犹豫再三,还是听了三杏的话,把羊赶出去,赶到没人烟处,然后就呆呆的,羊吃不吃草跟他没关系,羊乱跑不乱跑跟他也没关系,他心里,就一件事,会不会有人追到红疙瘩来?
  好在,到今儿,也没人追来。王涛侥幸地想,兴许,他的生命安全了?
  夜晚是最难熬的。白日里好说歹说还有羊,有时憋闷极了,拿鞭子狠抽一顿花头子,也能缓解一下心中的压力。夜晚呢?夜晚你总不能跑进羊圈,再跟花头子过不去。三杏倒是暗示过几次,那眼神王涛能看懂,那是饥渴中的女人,没啥坏意,就是想了男人,当然这想也不只是身体上的想,或许,是想让他进屋陪陪,多少坐一会也行。可王涛不敢,怕进那个屋,到现在,三杏屋是个啥样,他都没弄清。头一晚背回来,三杏把他放在了偏房里,他就一直住偏房,闷极了,就到月色下,没有月色,就蹲在黑暗里,其实黑暗更好,黑暗遮去他很多心事,也遮去他很多惆怅,他感觉自己更适合呆在黑暗里。
  今夜就是黑暗,比黑暗更黑。白日里他差点露陷,赶着羊群走在沙窝里,沙窝静静的,一只鸟也没有,这儿的沙窝老这样,顿不顿就把寂静泼过来,泼得你窒息。确信四周无人的时候,他会放开嗓子,说上几句,当然是别人听不懂的话。如今他说话,都是些很怪很没头没脑的话,有时连他自己也听不懂。听不懂不要紧,能说出来就好,他怕日子久了,真就说不出话。他记得当时喊了一声三杏,奇怪,本是想喊兰花的,喊出来居然是三杏。他呆了,站沙窝里想了好久,怎么能喊三杏哩?他好困惑,解不开自己。后来花头子跑过了沙梁,还要往远里跑,他生气了。花头子一乱跑,整个羊群就要乱跑,他也得乱跑,不然,就对不住三杏。他不想对不住三杏,三杏对他好,这世上,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过,三杏的好胜过母亲,更胜过兰花。他想如果有可能,就给三杏好好放羊,干啥也行,只要三杏不撵他走,让他继续留在红疙瘩。
  这是他目前最大的梦想。
  当然,偶尔的,也会有非分之想,这是他喊出三杏后才意识到的。
  很可怕。
  可也甜蜜。
  甜蜜对他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一样东西。
  他追过沙梁子,莫名地就冲花头子骂了一句,要死啊,你个不安分的!
  羊跟人一样,总有不安分的。不安分其实不是件好事,如果他安分一点,也就不会有今天。
  骂完,他愣住了,因为他看见,沙梁子那边,一个人影清清楚楚立在他视线里。那是一个陌生的老头,来了有好些日子,说是也想给红疙瘩谁家当个羊倌,挣口饭吃,但到现在也没哪家收留他,肯把羊交给他放。但他仍就赖在红疙瘩,有事没事的,就在沙窝里遛?。他的样子很让人生疑,包括三杏,也对他的来历疑惑,不过念在他是老人的份上,没多想。王涛觉得,这老汉好生奇怪,一双眼睛老围着他转,啥意思?他匆匆赶上花头子,就往回走。跃过沙梁子时,他还在想,老头会不会听见那声骂?如果听到他不是哑巴,那就糟了。
  蹲在黑夜里,王涛的心事一桩接一桩地往上漫,想完老头,又想三杏。这些日子他常想三杏,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