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佰川    更新:2021-11-25 11:56
  而陕军冲锋陷阵也极具特色,他们绝不虚张声势喊冲喊杀,只有撩人血脉的军号声,士兵如同一群狩猎的猎豹,双手握刀不声不响地向敌阵冲去;厮杀中亦不狂呼乱喊,只一味得快速滑步、挥刀猛砍,锐不可当,如凶神附体、恶煞现世一般。
  正是这种寂静无声的冲锋,使敌手往往如遇鬼魅、给敌人造成极大的恐怖。
  (注;西安事变后,杨虎城将军被迫离开十七路军,当时的国府军委会多次改变其番号,先是31军团,继而第四集团军,继而又被分为38军和96军,但不管怎样他们仍习惯对外称自己为十七路军或陕军。)
  “当时督战的二战区卫(立煌)长官拿着望远镜在山上观战,对旁边陪同的陕西省主席兼第四集团军军长孙(蔚如)将军说‘第四集团军真熊虎之师,是中条山的擎天铁柱’。”
  “那当然了,我们才三万人马,敌人十几万,还不照样让咱钉在中条山动弹不成。
  “最过瘾的还是夜踏敌营,前面一排机枪手开道,后面大刀队抡刀猛剁,见帐篷就挑,见日本兵就砍,日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穿营而过,等日本人还没有收拾好残局我们又返身杀回,再砍一遍。”
  “小日本被吓的把营房越移越远,动不动半夜就自己无缘无故开枪乱打,狗日的胆都吓破咧。”
  “听记者们说连日本天皇的一个什么表弟也让我们把头给提咧。”
  “三年里,关中一甲一兵、一保十兵、一县千兵,各县县长轮番往前线送新兵,有些县长干脆就带着壮丁自带粮草住在黄河边,一听前线缺兵立即亲自将人送上渡船送过黄河。”
  “有几个县长到了中条山连县长都不当可咧,硬是要留下来从军杀敌。”
  “俺华阴一县民国三十九年就往中条山送壮丁上千,至于粮草牛羊,多的不计其数。”
  “为了争往前线送壮丁,各县人经常在在黄河渡口打得头破血流,大荔、蒲城、渭南三县离黄河渡口近,一开打、婆娘、娃娃一起上手,所以其他县都争不过,所以关中各县就流传着‘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
  说到这里,年长的长叹一声:“唉——,要不是老蒋心眼子小、耳根子软,怕陕军在中条山坐大,将来不好收拾,将陕军调离中条山,现在中条山还在我们手里。”
  “听到陕军调防,日军高兴之极啊!因为是逐次开拔,我们警备团奉命最后开拔,我们还没离开,日军就发起了进攻,接替我们阵地的国军新九师就被日军击溃,阵地失守,我们团立刻在营地就地迎战,但溃退下来上万的败兵将我们冲的七零八散,全团只好各自为战,估计全团九成的人都已阵亡,剩下的,就像我们哥俩重伤被俘。”
  “政府的那些傻屄大官们真不知咋想的?新调来的十七万国军竟架不住三万日军的进攻,真他妈丢咱中国军人的脸!”
  “我们陕军死战三年,死伤二万六千多关中子弟,拼死打出的中条山大好局面,中央军委会一下就给断送咧。”
  两人眼里似乎有泪水溢出。
  良久,无人开口说话。
  张胜看气氛有些沉闷,忙举酒说道:“来来来、哥俩个,先走一个酒再说。”说完一饮而尽。
  然后才接着道:“问题根本就不在下面,都是当官的瞎指挥,东北说丢就丢,金龙哥他们二十九军当年打得多好,一道命令说撤就得撤,河北拱手让给小日本,朝廷昏庸、奸臣当道啊!”
  话题又归于沉闷,继宗忙岔开话题,问道:“不知两位老兄贵姓大名,咱哥几个也好称呼啊。”
  “我、杜兰卿、虚岁三十二。”年长的一拍胸脯、又一指年轻的“他、杜子美、二十四。”
  果然是秦人,虽然粗黑如李逵,但名字却极雅。
  大家不禁莞尔。
  杜兰卿一笑解释道:“都是念私塾时先生给起的官名”
  气氛逐渐轻松下来。
  张胜遂开口道:“请二位来店里有两个意思,一是让二位暂时在店里将养身子;二是我们哥几个想在日军煤矿干他一下子,救出圈在里面的国军战俘,这事将来还要借重二位帮忙,不知二位的意思是啥?”
  “毬!身体没麻达,咱现在就走。”
  杜子美说完起身欲走。
  杜兰卿一把薅住了杜子美。
  “子美、你给我坐下,你还是个连长呢,做事咋还这么毛糙,咱先得思谋一下行动的章程,要弄就要把事弄成,你让这几个伙计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子美脸一红,讪讪坐下。
  于是杜兰卿详细介绍了矿上日本人和战俘的情况。
  矿长山田大佐是个瘸子,他原是华北派遣军步兵联队长,忻口会战时右腿受伤致残,伤好后安了个木腿,来此充任矿长,煤矿有一个中队的日军士兵驻守,另外有十几个日本监工。
  战俘原来约有800人,后来因伤、病、累、饿死造成大量减员,现已不足三百,战俘中的核心人物是一个原国军上校,此人叫高占武。
  平时日军把守很严,加之战俘们又都在井下干活,地面围墙高大、上设铁丝网所以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因此日军对战俘人数一般不进行清点,死了的抬出去往山沟里一扔,连埋都不埋。
  听了杜兰卿的介绍,一直没有言语的继宗开口说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合适不合适?说出来各位哥们儿给思谋思谋。”
  “啥想法?你快说!”占魁有些急不可耐。
  “鬼子有一个中队,而我们就这几个人,要想救人显然力不从心,所以必须和里面的的人联系上,约定好时间,到时来个里应外合,把握才大一些,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进去联系,而这个人又必须和两边都熟悉,才好办事。现在只有兰卿老哥、子美兄弟和两边的人都熟,但他俩刚逃出来,再让他们回去,有一定的风险,同时心里也有些不忍。”
  继宗考虑问题越来越周密,一番话说得简单明了,合情合理。
  他话音刚落地,杜兰卿腾地站了起来发话:“我看继宗兄弟这个办法最好,我赞成,我和子美没啥说的,只要能救出那几百个弟兄,甭说再回煤窑,就是进阎王殿,俺弟兄俩也闯他一回,子美、你说对不对?”
  “就(揍)是的、碎碎(小小)个事情。”
  子美嘴里含着一口酒,满不在乎的答道。
  看着兰卿、子美豪气干云的样子,这哥几个血立刻沸腾起来。
  第三天傍晚,继宗几人将兰卿、子美悄悄用绳子送下通风竖井。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掌子面,摸起铁锹,混在战俘里开始干活,然后一起收工回到工棚。
  在所有的战俘中,高占武军衔最高,虽然被俘,但依然军容严整,保持着军人的尊严,他是这里所有战俘的精神支柱,战俘们见到他都会规规矩矩举手行军礼。
  所以,同是军官出身的日军矿长山田对他也格外尊重,特准高占武住单间、吃小灶、还定期给他送烟送酒,他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战俘们收工后点点名。
  高占武表面上接受了这一切,其实他是在等待机会。
  他仔细的在战俘中甄别、物色着人选,只要有机会,他将把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和这些人摊开来。
  高占武、山东济南人,黄埔六期生,几乎参加了抗战以来所有的会战,以战功累迁至上校团长。
  中条山会战是他戎马生涯中最感到丢脸的一次会战。
  此役,十七万国军被三万日军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死、伤、被俘达七万之众,还累及多名高级将领战场自杀殉国。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前镇守中条山的陕军,以三万人枪打得十几万日军伤亡惨重,在近三年的时间里逡巡不敢近前,更不要说对中条山发起进攻了。
  当时日本军界及国内各大报纸,都将日军倾十几万兵力苦战三年而无法越雷池一步的中条山称为“盲肠”。
  受伤被俘后,高占武一直怀着杀身成仁的念头,但战俘列车经过郑州车站时的一幕让他彻底放弃了这一想法。
  那天列车刚刚驶进车站,车还未停稳,突然,站台上日本人嚷嚷声大作,所有的战俘都扒在车窗上朝外看。
  十几个战俘腋下夹着几个日本兵冲上站台,他们手里拿着缴获的三八大盖,边冲边用手里的枪向前来阻挡的日本兵射击。
  从他们的灰布军装上和特有的胸标上看,这些战俘属陕军序列,从他们艰难的步履中也能看得出他们人人身上都有伤。
  (注:当时陕军官兵胸前均佩白色胸标,上书诸列强强加中华之不平等条约)
  这些手里夺到了枪的战俘立刻恢复了军人的身份和尊严。
  震惊至极的日本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震惊使他们忘记了开枪。
  陕军士兵们边打边冲,直到最后子弹打光,退到了站台上的一堵墙前,手里握着几颗缴获的日式手雷、挟持着日军俘虏和站台上大批的日军对峙着。
  站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日军翻译喊话让他们投降。
  这些陕西冷娃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不约而同向对面的日军伸出中指。
  这种手势,地球人都知道是啥意思。
  突然,一个还拖着鼻涕的娃娃兵从后面挤出,他伸出两个中指朝日军比划着,嘴里还骂着:“投降你妈个屄,毬!头剁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爷爷还是一条好汉。”
  说完,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解开裤子,哗哗撒起尿来,一脸轻蔑、旁若无人的笑意。
  日军气疯了,也顾不上什么人质了,纷纷端枪瞄准、准备射击。
  陕军士兵中一条大汉,高高的摇着手里的手雷,朝战俘列车喊道:“弟兄们,俺们先走咧。”
  说完,将手雷在自己头上一磕,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巨响声中,十几个陕军士兵与手中的俘虏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