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雨中辰星    更新:2021-11-25 11:23
  韩非辞道,“臣乃韩国使节,焉敢与预大国内事。”嬴政固请不让。
  韩非心中交战。他的书大半已经落入嬴政手中,他对于嬴政的利用价值已经大大减小。如果他还想为韩国谋利的话,就必须放下身段,开始顺应嬴政,阳奉而阴图之。眼下,嬴政以秦国内政相问,这正给了他机会。关键是,他能抓住这样的机会吗?对他来说,他即将献给嬴政的计策,必须看起来完全是为了秦国着想,而实际上却又能起到削弱秦国的效果。要作到这点,难度不言而喻。然而,除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韩非计较已定,道,臣见识浅陋,虽有所欲言,只恐陛下不能用,反而罪臣也。
  嬴政笑道,公子但言无妨。
  韩非道,臣于秦知之甚浅。然以臣之见,有一人不可不杀。
  嬴政道,何人?
  韩非顿了一下,道,臣请杀郑国!
  嬴政闻言大感意外。郑国?他可是你们韩国派来的间谍,疲秦之计嘛。就算你说要杀他,我也知道你们曾经是一伙的。虽然如此,嬴政还是耐心问道,为何要杀郑国?
  韩非道,郑国为间于秦,依律当诛,何须多问。
  嬴政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不杀郑国,使其戴罪立功,乃是寡人的意思。
  韩非面色不改,冷声道,人若有罪,则不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败也。法败则国乱,望大王三思。
  嬴政道,诛杀郑国,不过一时之快,然有何益哉!寡人赦之,使续修关中水渠,为秦万世之利,非欲乱法令,以便从事而已。
  韩非叫道:陛下大谬也。嬴政脸色一变,从未有人胆敢这样对他当面指斥!韩非不待嬴政发作,已接着说道,陛下所谓便者,不便之便也;臣所谓杀郑国者,大便之便也。管仲有言,凡赦者,小利而大害,是以圣君不赦。陛下赦郑国,乃舍常法而从私意,于是秦人皆知,法有两适,而陛下私意为大。陛下私意行,则臣下皆自雕琢揣摩,以阿陛下之意,舍法而不顾也。于是法禁不能立,而治国之道废。
  嬴政道,寡人赦免郑国,一言既出,断无收回之理。出尔反尔,何以取信臣民?公子之议,恕寡人不能听。
  韩非愤慨言道,秦自商鞅以来,所以六世有胜于天下,法一而固也。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诛。臣书中有言,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为事者,可亡也。陛下其思之。
  韩非态度之激烈,让嬴政颇为惊讶。他注视着韩非因激动而潮红的脸庞,不免想到,眼前这人,我能读他的书,但愿也能读他的心。郑国的水渠尚未修完,无论如何也杀不得。韩非如此坚持要杀郑国,究竟是为了取信于我,还是意在让关中水渠半途而废,弱我大秦呢?“诚有功,虽疏贱必赏;诚有过,虽近爱必诛。”的确是韩非在他书中一再强调的思想。可是,韩非的动机,真的只是坚守自己的学术立场这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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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了好几天才更新,累大家久等,实在抱歉。因为韩非之死这一部分,比较难写,也比较重要,所以很是伤脑筋啊。韩非之死,历来众说纷纭,然而考各家之说法,都不能让人满意。没办法,只能自己蒙了。好在,这几天整理思路,终于感觉有点眉目了。希望到时候写出来的,没有让大家感觉白等。
  第四卷 历史是不会停的轮 第二百二十一章 激动的韩非
  一时之间,殿内气氛甚是紧张,内侍们皆有畏惧之色,暗暗为韩非忧心。好你个韩非,亏你还是韩国公子,和我们的秦王说话,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
  反观韩非,却连一点示弱和退让的意思也没有,他似乎觉得自己比嬴政更有资格生气。再观嬴政,他并没有生气,或者说,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对韩非的态度并不以为忤。对于郑国一事,嬴政知道一时半会也打发不了韩非,决定用一个“拖”字诀,不再纠缠,于是笑道,公子之言,容寡人细思之。秦政上下,当有比诛杀郑国更急迫之事务,愿公子言之。
  韩非道,“陛下不能用臣之言,臣多言又有何益?”嬴政再请。韩非乃道,“治国必先治吏。臣来咸阳,交游百官,所见所闻,窃为陛下危之。”
  嬴政面容一肃,道,公子何出此言?
  韩非道,当今秦国,宗室之臣太轻,异姓之臣太重,安得不危?
  嬴政道,昌平君、昌文君皆位居相国,宗室何轻之有?
  韩非冷笑道,昌平君、昌文君虽为相国,空有其名,却无其实。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高者责益深。陛下使昌平君、昌文君虚荷国宠,却不称其任,此非重宗室,实为辱宗室也。今秦之内事听于李斯,外事听于姚贾,军事听于尉缭,将则有桓齮、蒙武、王翦等,皆异姓之臣,而陛下孤立于上。宗室于陛下有骨肉之亲,陛下弃而不用,宠幸异姓,专以权,任以势,臣窃惑焉!
  说至此处,韩非忽怒形于色。他多年的积怨,在这一刻如火山爆发。他本为韩国宗室,却一直被韩国的异姓大臣压制,不能见用。无尽的等待,枯萎了他大好的年华,而愤怒和委屈,则长久地积压在他心底。他何尝愿意写《韩非子》一书!特穷愁而自遣也。当他说到秦国宗室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时,实际上却不知不觉地寄托进了自己的感情。韩非起身,又慷慨言道,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人臣太贵,必易其主。人臣之所以不弑其君者,党与未具也。
  韩非形近失控,不觉欺近嬴政之宝座,疾声力辨,加以说话时有结巴,更显其言辞迫切和神态激烈。韩非再道,唯宗室之臣,与陛下同根同祖,血脉相连,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岂得离陛下哉!是以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今陛下疏宗室而亲异姓,亡在不远也。
  韩非咄咄相逼的气势,连嬴政也不免为之沮丧。然而,嬴政很快便清醒过来,开始冷静考虑韩非所提的建议。韩非毕竟不是本国人,对秦国这几年的政治斗争并不能尽知内情。近几年来,秦国先后度过了成峤、嫪毐、吕不韦这三场政坛危机,其官僚集团已经历过三次洗牌,到了现在,嬴政终于打造出了忠属于自己的官吏队伍,君臣和谐,目标一致——翦灭六国,统一天下。对于秦国政坛目前的格局,赢政并无不满。美国有句谚语:如果没坏就不要去修。(Ifitain’tbroken,don’tfixit)如果真如韩非所言,重用宗室,削弱异姓,则意味着全面的人事调整,其效果无异于一场地震。况且,从成峤谋反一事也可以看出,宗室并非如韩非所说的那般可以完全信任。而异姓中的人才,也远非宗室可比。
  总之,韩非所言,要么是存心想搅乱秦国局势,要么是他以己度人,站在宗室的立场,提出了一个对秦国并不实用的主张,因而不足采纳。嬴政于是道,幸受教。公子且退,容寡人思之。
  韩非告退。他并没有低估嬴政,他也知道,像这样重大的计策,不可能一说便成。但是至少,他已经在嬴政的心中播下了猜疑和不安的种子,总有一天,它们会发芽开花。
  且说韩非离去之后,嬴政回味着方才两人的对谈,越想越不是滋味。本来,他是把韩非当菩萨一般请来的,满心指望他传法济世,谁知韩非这个外来的和尚,却只顾着胡乱念经。胡乱念经不说,态度还如此蛮横,和他说起话来,如同长辈训斥小辈,又有如先生棒喝弟子,浑不将他秦王的尊贵放在眼里。
  嬴政心中抑郁,于是下令传李斯。李斯应诏入宫,见嬴政面色不悦,乃问其故。嬴政狠狠说道,好一个韩非,他竟把寡人当成韩王安了。
  嬴政将方才的情形叙说一遍,又道,昔有关龙逢、王子比干、随季梁、陈泄冶、楚申胥、伍子胥,此六人者,皆疾争强谏以胜其君。一言而不听,一事而不行,则陵其主以语,待之以其身。韩非,此六人之属也。如此臣者,纵先古圣王,亦不能忍之。
  李斯正酝酿着该如何接话,嬴政却又厉声问道,你可知道,最适合他韩非的位子是什么?[奇书网 www.Qisuu.Com]
  李斯心中一咯噔。他的第一反应是,嬴政所指的莫非是廷尉的位子?韩非素以法术闻名,授以廷尉之位,的确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可是,如果韩非做了廷尉,占了他李斯的位子,那他李斯又该往何处安置呢?李斯转念再一想,不禁暗笑自己太过敏感。看嬴政现在的脸色,分明正在生着韩非的气,这一问的答案,想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嬴政不待李斯回答,已是冷哼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宝座,道,最适合韩非的,是这个位子!
  嬴政一言即出,李斯陡然觉出一阵杀气。从韩非的书中,已经很容易让人感到他有意无意地时常以王者自居,再考虑到刚才他向嬴政进言时的压迫性和攻击性,几乎是在代嬴政拿主意,嬴政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过激,却也在情理之中。在嬴政看来,韩非并非一个可以做人臣的人。而如果嬴政对韩非一直抱着这样的观感,那韩非可就难逃性命之忧了。
  对君王来说,不足为人臣者,只能有一种解决之道——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