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冯志    更新:2021-11-25 11:10
  接连几枪把床底下的日本鬼子打死了,回手拽着那个胳膊流血的光脑袋走出门来。“刘队长,小平次郎上西关开会去了,让我把他们的副站长给交代了!”
  “你领他上队长跟前跑什么,这边来!”赵庆田怕抓来的敌人从魏强身上看出破绽,紧忙招呼贾正。
  被卡掉枪的日本卫兵和被吓傻眼的所有警务段人员(包括贾正俘虏的那一个),都被押解到赵庆田的跟前。赵庆田挺着胸脯,用驳壳枪点着俘虏们的头,气忿地说:“今天便宜了小平次郎个王八蛋,不给你们个厉害,你们也不知夜袭队有几只眼。看看到底谁厉害?”
  “老哥们,那天打刘队长我可没去!”贾正抓来的光脑袋,左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臂,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日本卫兵膝盖一弯也跪下了;别的俘虏一见他俩的动作,也先后模仿起来,噗咚噗咚都下起跪来,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
  “费那些唇舌干什么,一切我刘魁胜兜着,告诉他们,有本事到西大街找我姓刘的去!”魏强站在远处,望着这边训教俘虏的赵庆田,像天塌了都不怕的样子冷冷地说。
  “听到了吗?告诉小平次郎,有本事,就找我们刘队长去!”贾正阴阳怪气地指指魏强。
  车站上的搬运工人和附近的生意人,见夜袭队砸了车站,打死了人,都急忙躲散开,喧闹噪杂的南关车站,几分钟里就变得异常冷清、沉寂。魏强他们个个手推自行车,大摇大摆地走下了站台,不慌不忙地骑上车子,一直朝保定的南门驶来。走到离府河桥不远,趁路灯昏暗,人们不太注意的工夫,飞快地钻进了僻静的小胡同,拐弯抹角地朝保定郊区的刘守庙桥南头驶去。
  小秃和刘文彬带着电话机,正在刘守庙等着他们。三
  宪兵队长松田去北平开会,家里一切事情都由副队长坂本少佐来管理。坂本少佐也是个中国通,中国话也说得非常流利。他身子骨不结实,个高,肉少,干瘦得活像个秋后的螳螂。这个人轻易不撒火,一旦把肝火斗上来,却很难扑灭。平常,他对刘魁胜他们的一举一动很不满意;不过夜袭队的事务都由松田一手承揽,自己想过问,也无法来插手。近来,他恍惚地听说,夜袭队里有人和武工队有勾串,到底是谁?有几个?他很想弄个明白,但大权没在手,干着急,只是狗咬刺猬没处下嘴。坂本少佐不满刘魁胜的神态,刘魁胜也略有觉察。但一切都由老松田给他做着大主,对坂本少佐,也就没太放在心上。表面上他对坂本少佐非常尊敬,心里却抱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尽量避免打交道,有时干脆就躲。他越这样,坂本少佐越觉得刘魁胜瞧他不起,因而更加不满,对刘魁胜的猜疑也就一天比一天加剧。今天,坂本少佐听过南关车站站长小平次郎的报告,只摇头,心里不由得翻了几个个子。对刘魁胜率领夜袭队干的这桩事他还真的不太相信,心里捉摸:“刘魁胜是个目空一切、手狠心黑的家伙,平常对自己口是心非,在平康里打架殴斗,这一切他都能干出来。但是,明目张胆地领着夜袭队砸车站,开枪打副站长、副段长,恐怕他还不敢。”
  “他们一共几人?你的说。”坂本少佐沉思了一会,将脑袋一扭,很严肃地转向从南关车站跑来报告、右臂负伤的光脑袋,好像他很愿意从问话里找个破绽。
  “九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骑的车子,穿的衣裳,带的武器,说话的神气,都和夜袭队刘队长中午带过去的那一班子人马一样。别看刘队长站在远处。一望他那穿戴长相,就没有错。”光脑袋像放连珠炮似的当当当一气把话说完。“开枪打人,也是他下的命令。”和光脑袋一同来的一个伪警务段人员进一步证实。“人打死了,他还说他的负责!枪没拣,东西没拿,骑上车子进了南关门。这些都是我亲眼见的。”
  坂本少佐耳朵听着报告,脑子里一闪又一闪地在分析。他不愿意把这个事放到刘魁胜的头上,他愿意从别的地方找出枪击南关车站上人员的人儿来。“谁?除了八路军的武工队谁敢这么干?但是大白天武工队敢到我眼皮子底下来?即便来了他们也是为的武器和物资。为什么打死了人,不拿武器,不捡物资?在这个地方打仗,谁也懂得速战、速决、速撤,既是八路军,为什么战斗结束不后撤,反向城里钻?难道真是夜袭队?是刘魁胜干的?刘魁胜为什么要干这么一家伙,难道他为了发泄私愤,就忘掉了军法?……”坂本少佐双脚像长在地板上,身子板一动不动。牙齿咬住下嘴唇,眼睛凝视着玻璃窗子,又在反复地思考判断着。小平次郎和他的两个士兵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吭地站在他身旁。大吊灯照在他们四个人的脸上,四个人的脸色都比斗败的火鸡还难看。坂本少佐的鼻翼扇动着,额上冒出了一层汗珠。显然,他表面上虽是丝纹不动,而内心却非常焦灼起急。
  坂本少佐突然抽出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指逼伪警务段人员的鼻尖问:“你说,刘队长亲自指挥开枪的,我问你,刘队长的头部有什么特征?”
  “他,他头戴大皮帽,嘴捂大口罩,再加上一副茶色眼镜,把脸捂了个严,即便有特征也看不出!”伪警务段人员一点也不犹豫地回答。
  “不用看,那半个左耳朵就是证明,还有,听语音也能听出他是夜袭队长刘魁胜!”挎着伤胳膊的光脑袋也添油加醋地帮腔。
  “少佐!”小平次郎走上一步提醒地说:“从整个情况听来,从刘魁胜的平素表现,肯定地说,是他干的!夜袭队为什么敢这样干?刘魁胜为什么敢胡闹八方,目无军纪?那是因为有人宠他,恐怕……这个,少佐会比我更明白!”小平次郎这几句话,挑动了坂本少佐的嫉妒心,他的心不由得连跳了几下。同时,他想起最近听到的谣传:夜袭队和武工队有勾结,心想:“这不是发泄私愤的事,这里面含有别的因素。要不然,为什么除了万士顺以外,打死的都是日本人?是有目的。他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日本人,同在一起,心的不一样。他们干了这个,还会干那个!但是在黑龙会①学习时的那句‘遇事要多想,退几步想’的警语立刻在他耳边响起来。他两眼发直地又沉静的思索了几十秒钟,快步走到桌前摇起电话来。他要和夜袭队通话,找刘魁胜问问“他们什么时间从乡下返回的,进的哪一座城门?”他抓住电话机的摇把,狠劲地摇了几摇,拿起听筒放在耳朵边上,耳机子里立刻传出了“要哪里,要哪里”的询问声。坂本少佐张了几张嘴,末了,他怕打草惊蛇,溜到嘴边上的话,用舌尖一裹、咽到肚里,耳机子也慢慢地放下了。他的手还没离开耳机子,当啷啷响起一阵急剧的电话铃声。他二次抄起听筒,听筒里传出:“您是宪兵队?我找坂本少佐讲话……”
  ①日本特务的鼻祖——头道山满搞的特务组织。
  坂本少佐手擎耳机子,嘴里连声“啊啊啊”答应,忽然,他神情紧张地问:“你们南关警察所亲眼看见了?那九个人里有刘魁胜?看清啦?进的南门?……”从坂本少佐的神色上看,显然对方回答得非常肯定,不然,他不会气得眼珠瞪圆,肩膀直劲地乱抖动。
  这一个电话,奠定了坂本少佐处理夜袭队的决心。他双眉拧凑到一起,搓搓双手,刚要朝门外喊:“部队集合!”电话又当啷啷地响了起来。
  坂本少佐抄起刚撂下的耳机子,劈口就说:“我是宪兵队,你干什么?哪里?南关防卫第七警备中队。什么,南关车站夜袭队打死人的事,知道啦!马上处理……”他望望面前两个挨刘魁胜打的人证,两次电话又给他增添了两次旁证,刘魁胜平素的行为,夜袭队勾串八路的坏消息,都像一瓢油又一瓢油地朝坂本少佐心头燃烧起的火苗上浇,他再也不朝别的地方想,他生怕夜长梦多,刘魁胜出了意外,匆忙地扔掉还在传话的听筒,朝院里吼叫了一声:“部队的集合!”怒冲冲地挎上战刀,三步两蹿地跳出明灯火仗的屋子。四
  在刘守庙的僻静处,魏强他们假借南关警察所和第七警备中队的名义,通过电话局里的“关系”接插,连给坂本少佐打了两个电话。两个电话像两瓢助燃的油脂,浇在坂本少佐的火苗上,坂本少佐的火气一下窜了个高。他坐上小卧车,带领一中队红了眼的日本兵,风似地拥进了大西门,很快将夜袭队的队部包围起来。
  外出清剿的几拨夜袭队,到掌灯的时分都陆续回来了。刘魁胜率领八个夜袭队员,刚走过护城河,城的老南边传来一阵不大的枪声。城关周围,傍黑响枪不是什么稀罕事,再加他狗改不了吃屎,心里在惦记那病愈的“贵妃”,径直进东门而来。一进东城门,自行车把朝右一扭,钻进了东耀街,照直奔平康里走去。剩下的人有的朝队部赶,有的下馆子,有的往自己的姘头家去。
  虽说夜袭队外出了不少人,在家的还占多数。每次清剿讨伐回来,都得捡点“外饷”(敲诈百姓的财物),今天大家伙儿正呼你唤我地在交谈自己的“外饷”事,房顶上传来咯吱咯吱的走动声。一个愣家伙说了个“房上有人!”撒腿就朝屋外跑,接着在庭院里喊起来:“房上有人啦!你们快出来看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屋里的特务们听说房上有人,你推我搡挤挤插插地跑出屋门。就在这时候,站在房顶上的坂本少佐狠劲一挥亮闪闪的战刀,上下齿间崩出个“打!”九挺歪把子像刮风似的朝房下、朝屋里哗哗哗地扫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