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作者:梁振军    更新:2021-11-25 10:48
  这包首饰和一个洗脸铜盆,都是梁万禄夫妇结婚的时候置办的,是家里所有东西里年代最久的了。梁万禄妻子说,这个铜盆和这包首饰,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托运的东西最终整理成四件:一个篮子,里面是盆碗和那个铜盆;又买了两条口袋。两条口袋里面是衣服和被子,另一条口袋里面有被子和几个枕头。其中一个枕头里面有梁万禄偷偷携带的那把匣撸手枪。托运的时候,方福州帮助把东西运到前门火车站,帮助买包裹飞子,再一个一个拴到包裹上。怕零散丢失,后来又把四件包裹用绳子拴到一起了。
  一切办妥当了,梁万禄跟方福州说:“大侄子,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我人生地不熟,这么多的事情,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以后,我们有可能回老家的时候,到老家去再感谢你吧。”
  方福州说:“乡里乡亲的,都是应当的。”又小声说:“这也是上级安排的任务。将来咱们的大业成功了,啥都有了。”
  小四火车上冻傻了
  小四火车上冻傻了
  临上火车的时候,方福州又来了。手里又提着两包果子,送大家上火车。火车快开了,梁万禄夫妇紧紧握着方福州手说:“谢谢你了,大侄子。这几天在北平多亏你了。火车要开了,快下去吧。”说着,热泪流了下来。仅仅三四天的时间,梁万禄一家已经同方福州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梁万禄说:“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还能相见。”眼泪滴到紧紧握着的手上。方福州也是热泪盈眶,说:“盼着吧,盼望有再相见的那么一天。”
  “呜!呜!呜!”火车叫了三声,马上就要开了。方福州看了梁万禄夫妇和弟弟妹妹一眼,转身下车了。梁万禄夫妇急忙把身子探到车窗外,向方福州摆手告别。列车开动了,方福州的身影渐渐向后退去,渐渐远了,看不见了。
  夫妇两人把身体从车窗退了进来,把车窗关上。一家七口人,占了满了两个双人长凳。两个长凳形成的小间隔成了梁万禄一家的临时小天地。车里很冷,大家挤在一起坐着。小五趴在妈妈的怀里,妈妈紧紧搂着他。小四坐到二姐的腿上,德成和来成挤着并排坐着,向梁万禄身上靠,这样互相拥挤着暖和一些。
  二珠看见妈妈低着头,眼泪汪汪地,问:“妈妈,怎么了?冷吗?我靠着你,这样会暖和一些。”
  妈妈看了看懂事的女儿,打了个唉声说:“刚才方福州远去那一会儿,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大哥的身影。”转过脸来问梁万禄,“你说,如果晨子还在,还能找到我们吗?”
  梁万禄小声说:“你那是想儿子想的。嗨。咱们这一走,什么都没准了。就是以后咱们有个落脚地方,还能联系上联系不上也没有准了。什么都听天由命吧。”
  梁万禄妻子说:“我总觉得咱们晨子还在。这几天我梦见他好几次了。还是那样。嗨,不想这些了。这车厢里真冷。早知道这么冷,留一床被子不托运多好。都托运了,让孩子们受屈了。”她对孩子们说,“你们都往一块挤挤,暖和点。”
  夜越来越深了,火车也越来越冷。小四儿说腿麻了。二珠让小四下地来回走走。走了一会儿不麻了,挤到二珠和妈妈之间坐着。
  车厢里,人们都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晃荡荡打瞌睡。有的打着鼾声,有的嘴里唾液抻得老长,冻成了冰,在嘴角上挂着。有的把皮衣领立起来,把头缩到衣服领里。有皮帽子棉帽子的,都把帽子深深戴在头上。有的人冻得实在坐不住,下地来回走。有的在坐位上两脚不停地磕碰着,觉得这样两脚不那么冻似的。不断有人抽烟。整个车厢弥漫着浓烈的旱烟味,不断有人咳嗽。过道上和两个长凳之间到处粘痰、吐沫、剥掉的水果皮、水果核、花生皮、瓜子皮、烟头、烟袋锅磕出来的烟灰、碎纸、猪皮、鸡骨头……这么说吧,北平最脏的住宅区垃圾堆里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过道简直成了垃圾道,而且垃圾越来越多。车厢顶上的灯也在昏昏欲睡。来回走动的人,脚下踩着什么,一不小心就是个趔趄。火车从北平开出来以后,只是在晚饭后列车员打扫过一次车厢,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列车员的影。整个车厢里烟雾缭绕,臭气满厢。人在冷得像冰窖似的垃圾厢中,熬时间,真是活受罪。
  几个孩子冷得挤成一团,也缩成一团。二珠小声跟妈妈说:“妈,我头疼。”妈妈说:“这孩子是烟和臭气熏的。过来让妈给你揉揉头。”妈妈把小五递给爸爸,让爸爸搂在怀里。二珠把弱小的身体躺在妈妈的腿上,妈妈用手指揉二珠的前额、前额发际和太阳穴。从前到后,从中间到两边,不断揉搓。一会儿,来成也说:“妈,我也头疼。”二珠手捂着自己的前额,坐起来,说:“我好一些了。来,让妈给你揉揉。”来成趴到妈妈腿上。妈妈把来成头上皮帽子往上推一推,一摸前额:“呀,这孩子头这么热,好像发烧。”妈妈把来成往自己怀里使劲揽揽,轻轻给来成揉头。揉呀,揉呀,来成慢慢地睡着了。
  车轮发出的有节奏的咔啦啦,咔啦啦,咕咚咚,咕咚咚的声音。列车在茫茫寒夜中向西行驶,向西,向西。列车行进得那么慢,好像在慢慢往前挪。漫漫长夜,冰冷车厢,什么时候能熬到目的地呀。
  车轮发出的声音变得缓慢了,越来越缓慢。最后嘎吱吱一声,车厢呼咙呼咙互相前后撞击了几下,停下来了。车厢外边有人来回走着,闷声闷气地喊着:“沙城车站到了,到沙城车站的旅客请下车。沙城车站到了,到沙城车站的旅客请下车。”这声音是从话筒里发出来的。
  下车出去透透风
  德成醒了,听见有人报站。他在唐山见过车站上叫站的。列车一进站,车站上的人手里拿着一个话筒在列车边上来回走着报车站名。“爸爸,打开窗户放放这车厢里的烟吧,太呛人了,也好看看车站。”
  火车的玻璃窗户上了厚厚的霜花,完全不透明了。爸爸使劲开窗户,窗户冻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爸爸说:“算了,咱们下车去到外边透透风。买点啥吃的。”
  一听说要下车出去透透风,来成扑棱一下起来了,说:“我也去,都要把我憋死了。”二珠捅了一下小四,“四胖,快起来,跟爸爸到车下去透透气。”捅了一下,小四不动,又捅一下,小四还是不动。二珠急了,拉着小四的胳膊使劲摇晃一下,“四弟,睡的这么死呀,快醒醒,跟爸爸到车厢外边去透透风。”小四还是不吱声。二珠推一下小四的皮帽子,看见四弟的圆圆的脸蛋,睁着眼睛,咧着嘴,不哭也不笑,面无表情看着人。二珠一下子哭了,说:“妈妈,你看四弟这是咋的了?”妈妈一手搂着小五,一手急忙捧住小四的脸,脸冰凉冰凉的。叫道:“小四!小四!你说话。”小四还是那样睁着眼睛,不动一动。咧着嘴,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妈妈说:“这孩子是冻傻了。”二珠急得呜呜哭起来,德成和来成也过来看四弟,都在叫:“四弟,四胖。”爸爸过来一下子把小四抱起来,解开自己的棉袍,把小四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小四取暖,同时用手搓小四手和脸。德成来成一人捧小四的一个脚揉搓。过了好一会儿,小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爸爸说:“哭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斜对过座位上的一个穿皮大衣围狐狸皮围脖的女人,端过一个小碗来,里面是热水。说:“快给孩子喝点热水吧,看把孩子冻坏了。”梁万禄妻子接过热水,连声说谢谢。爸爸让小四把头从棉袍里探出来,妈妈把热水端到小四的嘴边。水碗冒着热气。小四慢慢吹了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梁万禄妻子把果子包拿出来,酥皮果子一块也没有了。又把要扔没有扔的蛋糕拿出来,用鼻子闻了闻,捡出一块说:“这块蛋糕哈喇味小,就着热水吃了吧。”那个女人说:“蛋糕哈喇了,不能吃了。给你,把这两块蛋糕给孩子吃了吧。”说着把手伸过来,手里握着两块新鲜蛋糕。梁万禄妻子说:“谢谢,谢谢。不用了。这蛋糕还能吃。”那女人说:“都是出门的人,就别客气了。让孩子吃点东西就暖和过来了。”说着把两个蛋糕硬塞到妈妈的手里。梁万禄和妻子齐声说谢谢,谢谢。妈妈一边把蛋糕递给小四,一边说:“今天可遇到贵人了。小四,快说谢谢大姨。”小四早已经把少半个蛋糕塞到嘴里,喝了一口水,骨碌一下咽了。这才说:“谢谢大姨,谢谢大姨。”小四把两块蛋糕狼吞虎咽地吃了,少半碗热水也喝进去了。这下子小四欢实起来了。从爸爸怀里挣出来,走过去,给那个女人深深鞠了三躬,说:“谢谢大姨,给热水,给蛋糕。”又双手捧着碗,放到女人面前的小桌子上。女人说:“这孩子,胖乎乎的多惹人喜欢。”
  二珠看见四弟没事了,也破涕为笑,说:“你这个四胖,可把姐姐吓坏了。你光咧嘴,不哭也不说话,多吓人哪。”小四说:“我太冷了,浑身都冷透了。我一直在哭,就是没有声。我使劲哭,还是哭不出声来。”爸爸说:“以前光听说,人冻大劲了,大人说不出话来,孩子哭不出声来,可就是没有见过。”
  小四一欢实起来,大家也不觉得那么冷了似的。来成和德成都说起话来。周围的人也醒了,看刚才还冻傻的孩子这时候已经活蹦乱跳的了,都在议论着。一个人问那个女人:“这位大姐,我们也没有看见你点火,你怎么会端出一碗热水给孩子呢?”那女人说:“我这里有个暖水瓶呀。里面装着热水。”那人说:“暖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