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佚名    更新:2021-11-25 10:32
  这使他非常高兴,感觉像得了什么至宝似的。钱钟书是他的偶像。我自己倒没什么偶像,但是我也并不反对这事。不管怎么说,有偶像总比没偶像好,只要你不把希特勒当成偶像。所以当他说起他对那个教授的看法时,我就听着他讲,一句话都不说。一会儿他又和我谈起他的诗。
  《色即是空》第一章1(6)
  “你们也谈点雅俗共赏的好不好,不要把你们那些诗谈来谈去的,”海燕说,“我这么个大俗人听不懂你们的话。”
  “你说到诗倒提醒我了,”小白说,“今天晚上他们两个人的诗写得才真正是好,只可惜你没看到。”
  “你又写诗了?”海燕转过来问我。
  小白把那两首诗都念出来,还说了我给薛杰那首诗配图的事。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海燕听完了就对我说,“反正我是要好好地敬你一杯,就为了你那句‘何必分出洁与泥’!”
  “不必那么认真。”我笑着说。
  “我喝一杯是应该的,照理说这样好的诗喝一瓶都不为过。”海燕说。
  我晓得他的脾气,也不怎么去阻拦他。
  “你写了那么多诗,为什么不去发表呢?”薛杰问我。
  “有什么好发表的,”我说,“写了就写了,我又从不去看。等觉得多了就一把火烧掉算了。”
  “烧掉太可惜了吧!”他说。
  放火烧诗这回事并不是真的,但我的的确确是打算这么做。不过阿如说,你就是不想要也不用把它们烧掉,等到有一天你想起它们了,你也许还会再想把它们翻出来读一读呢。她说的也许没错,所以我就把诗都给她收着。这样做我其实觉得挺高兴,烧掉它们真的还有些于心不忍,但现在我既免去了这种矛盾又不用再为过去的事而忧虑。我就当它们都死了一样。
  但是很快我的思绪就从这些事上转移过去了。海燕在向一个小姑娘买花。他总是喜欢做这类事情。
  “多少钱一朵?”海燕问那个姑娘。
  但是小姑娘看到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女孩子就犹豫着要不要答理。
  “他真的要买呢。”小白说。
  小姑娘还是没有动。海燕开始从口袋掏出钱包来。
  “五块钱一支,”小姑娘开口说,过了一会她又说,“八块钱两支。”
  “我要一支,”海燕说。
  小姑娘抽了一支给他。“你不再要一支吗?”她问,“八块钱两支。”
  “不,我只要一支。”
  过了一会,小姑娘开始轮番地问我们,先生,你要不要玫瑰花。
  “都是你惹的。”等那卖花的姑娘走后,小白说,“她倒学得真快!”
  我们又喝了一会酒。但是我把它们喝到嘴里时觉得又苦又涩。我讨厌啤酒。于是我靠在椅背上听从不远的一个音像店里轻轻传过来的钢琴声。班德瑞和阿尔卑斯。徐徐地山风吹过来,带着湖和雪松树的味道。
  “我看见你女朋友了。”海燕对我说。
  “在哪里?”
  “在你背后。”
  我转过身就看见阿如在另一条街上。暗暗的我只看见她淡蓝色的裙子。她和许洁在一起。
  “你不去看一下吗?”薛杰说。
  “你不如叫她一起过来吃吧。”小白说。
  “那怎么行?”海燕说。他向老板要了一个袋子,把桌上还没有动过的东西全都装进去,然后递给我说,“你带给她吃。”他又把玫瑰花插到我衬衣的口袋里,“这才像个男朋友的样子。”
  我穿过街走过去看阿如。我问她们在做什么。
  “我们正要买点儿东西。”许洁说。
  我把烧烤递给她们,然后我就问阿如今天都做了什么。我们聊了一会天她就催我过去。
  “好吧,”我说,“你别忘了明天一起吃晚饭。”
  “行了,你快过去吧。我们还要再逛一会呢。”她说。
  我重又回到烧烤那里,把玫瑰花放到桌子上。
  “她拒绝了?”小白问。
  “我忘了,”海燕拍了一下额头,“苏明他女朋友是从不要这些东西的。”过了一会,他又转过身对我说,“我真羡慕你,你知不知道!”
  我本来想要取笑他的,但我看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的。
  “你这个大情圣,是不是又春心萌动了?”小白说。
  “你知道什么!”海燕回了他一句就不说话。
  我觉得有点儿难过,我就说,“你们谁想要女朋友,我可以介绍。”
  “说倒底,这才是正经事。”小白笑着说。
  “那你同意呢?”
  我看见他只顾低着头不说话。
  “你问他干什么,”海燕说,“他将来是要当道士的!”
  “谁说我要当道士?”
  “谁都没说。但你每天谈这个庄子啦,那个老子啦,你不去当道士你去做什么!正经的你给薛杰介绍一个吧,他倒是蛮需要一个教授太太呢!”
  “你们不要乱开玩笑。”薛杰说。
  我以前和他谈过这个,他倒是并不反对,所以我就说,“古人说‘成家立业’,当然是先成家后立业,你还犹豫什么?”
  “亏你想得出这句话,”海燕说,“你要不搬出古人来,你休想说得动他!”
  “那就定了。”我说,开始想该怎样和阿如寝室说这事。
  新鲜的烧烤又上上来,但是我一下子没有了兴致。有时候就是这样,前一秒钟你还是好好的,可一会儿你就觉得一切都糟透了,就像这啤酒,你喝下去还没什么的,可喝完了就觉得又苦又涩。于是我说时候不早该回去了,然后我们就开始往学校里走。风朝我们吹过来,每个人似乎都觉得既高兴又满意,但是我的头昏沉沉的,感到疲倦得厉害,可是当我回到宿舍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它却一下子情醒了没有一点儿睡意。我盯着头顶上黑黑的虚空,只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
  《色即是空》第一章2(1)
  我到九点钟才醒来,本来还想继续睡,可这时候天已经很热了。我先在床上躺了一会想着我又睡了多少个小时。过去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但仍然觉得精力充沛,可现在我就是睡十个小时也还是感到累。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我该什么时间好好想想。五个小时和十个小时。我看了一眼表,已经九点半了,我就慢慢地穿好衣服。王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上我一点声音都没听到。这会儿他正睡在床上。小白不到十一点是不会起来的,所以我洗漱完了就去看海燕起来了没有。我进去的时候他早醒了,正躺在床上做白日梦。
  “几点钟了?”他问。
  “十点。”
  “快吃午饭了。我想再睡一会。”
  “快起来吧。”我说。
  “起来做什么?”
  “随便做点什么。
  我等着他穿衣服的时候,我就拿了一本书看。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是真梦还是白日梦?”我说。
  “你别取笑了。”
  “那你说说看吧,是关于什么的?”
  “关于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
  “我梦见我们一起在湖上划船,就像去年我们到公园玩的那样。我们想一起划到湖中心的小岛上去。可是你突然从船上掉下去了,我急得不得了。我想我一个人是再没法划动这船了。我就到岸上……”
  “你刚才还在船上呢。”
  “别打岔。我到岸上到处找人救你,可是一个人都找不到。”
  “后来呢?”
  “这就是后来。”
  “梦总是反的。看来我今年是要撞大运了。”我说。
  “可是我却觉得很不好。”他说,“我醒了就为这事想了半天。我当时真的是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从没像那样急过。”
  “行了。那只不过是一个梦。”
  “你不知道的。我感觉很不好。”他说。
  “算了吧,”我说,“就算你有什么预感,你的预感也从未准过。”
  他到水房里洗漱的时候,我就又想着这事。他的着急是真的,我知道。可是梦究竟是梦。不过也许他心里真的有什么事,所以当他从水房回来的时候我就不再提这事了。他拿了一盒早餐饼打开来吃,问我要不要。我说我从不吃这玩意,又干又硬的没有营养。
  “你说的没错。”他说,“这还是留给他们吧,我们喝稀饭去。”
  我们就一起到宿舍附近的一个小餐馆里去,那里直到十一点钟还卖早饭。这便是他们生意特别好的原因。我们每个人要了一碗稀饭和一个包子,然后坐下来慢慢地吃。稀饭不冷不热的正好可以喝。
  “我觉得你这段日子好像总不开心。”我们吃饭的时候他突然说。
  “哪有。”我说。
  “你不用骗我。”
  我们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正想着我们什么时候好好出去吃一餐。”他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吃过了。”
  他说的是真的。以前一到周末我们就一起到酒店里去吃饭,挑一个靠近窗户的位子,点几个制做精细的菜,然后看着大厅里金碧辉煌的灯彩,听着周围的人不知忧愁的欢声笑语,我们两个就碰碰杯子,随便聊一些什么话题,感觉生活真的是既美好又快乐。我们经常地到那里去以至有几位穿旗袍的小姐都认得我们了,她们看见我们来了就说,有一个好位子给你们留着呢。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到那里去了,我担心那几位小姐都已经不再认得我们了。
  “行啊。”我说。
  我想起了昨晚薛杰说他打坐的事,我就问他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现在是已经成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