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佚名    更新:2021-11-25 10:32
  “我想是的。”
  “我希望早点儿进去,”我说,“那里比这里好。那里比这里亮。”
  我们又在阴影里坐了一会。然后门开了,妈妈从亮光里走出来,她叫我们进去,并且再一次对我说不要乱说话。我们进入到屋子里,门在我们身后关上。然后我看见奶奶躺在一张巨大的白床上,爸爸站在一边。我们走到床跟前,我看见奶奶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她的脸变得又小又瘦,只剩下一圈圈的皱纹。妈妈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我就看见她的眼睛从那深深的皱纹下面睁开来。她的嘴唇在轻轻地动,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说过不要乱说话的。但我觉得我似乎应该说点儿什么,于是我就说,奶奶,你是不是不舒服?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哭,你要做个好奶奶,乖乖地睡。我不知道该不该把相架摔碎了的事告诉她。我想了一会决定暂时不告诉她。于是我又说,你要快快地好起来,妈妈说等你好了就带我们一起到公园去……我还准备再说一点别的什么如果她想听的话,但是妈妈把我拉了回来,她让阿飞走到跟前去。阿飞也说了一些话,但我看见奶奶那一会儿已经又睡着了。
  等我想起了这事我就发现自己变得比先前还要沮丧。没有月亮,球场上一片昏暗。什么地方响起了空寂的跑步声。我从石台子上站起来,也开始慢慢地跑,想要把刚才的回忆从脑海里甩掉。但只跑了半圈,我就又感到虚弱无力,这让我觉得懊丧,我感到连身体也渐渐地快要不是自己的了。我走到球场边,爬到铁架子顶上坐下来。我一坐下来,我就感到自己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我看着自己身下那一片片的黑暗,一片片闪着亮光的马路和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听着从远处传来的人们的笑语声,我就感到我仿佛又回到了某个下午,独自坐在一棵大梧桐树下面,听着树上知了高声地鸣叫,然后玩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杏子核。晚风轻轻地吹着,我从空间和时间上飘浮了起来。于是我想起我和阿飞就曾经像这样坐在夏夜的屋顶上,看银河在我们头顶上闪闪发光,看萤火虫从我们身边飘飘忽忽地飞过又消失在黑暗里,然后看巨大的世界平铺着向四面八方无限地伸展出去,感到我们自己仿佛就是那些星星的孩子,永远都受到她们的注视和暗中保护。阿飞说他是天鹰座的孩子,喜欢自由自在地飞。他说的没错。他喜欢飞,从小就没人能管得住他,他总是到处去找一些新鲜的从未见过的东西来玩,他去放风筝,爬山,摘野果,去游泳,钓鱼,然后点一根蜡烛一个人跑到山洞里去。他有时也到大街上去逛,但是他更爱树林,他常常一整天都呆在那里而不会觉得厌烦。渴了他就喝河里的水,饿了他就到处去摘野果子。他总是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喜欢夏天,他说。因为夏天能让他更感到自由,他总是翻一座山跑到山那边然后叫了几个熟识的孩子一起到河里去。在那里,他们脱得精光,像群嬉闹的小黄鳝一样快活而无知。阳光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晒得又黑又健壮。我想起了有一次他带我去游泳的情景。
  《色即是空》第一章1(3)
  我坐在岸边,把双脚放在河里摆着水,看着鱼儿黑色的影子在急急流过的河水里闪来闪去。
  “你想不想看我抓鱼?”阿飞说,从水面上露出湿淋淋的脑袋。
  “你抓不到的。”我笑着说。
  “你看着吧。”
  我看见他潜入到水里,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又沉下去。闪闪发亮的河水把水珠不停地溅起来。
  “它们跑得太快了,”他从水里钻出来说,“但是你看着,明天我拿钓竿来,它们一个也跑不掉。”
  他一会儿又钻入到水里不见了。河面变得平静,流动着粼粼的闪光。各种鸟都欢快地叫着。有一只蓝颜色的翠鸟在水面上飞旋,嘴又细又长。我看见它飞旋了几圈就钻入到水里,一会儿又飞起来落在河中间的石头上。这一次它是徒劳无功。它很快就又试了一次,我看见它出来的时候嘴里亮亮的。但是它没有在石头上停歇就飞走了。我看见它飞进某个树林子里,突然发现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阿飞了。
  “阿飞!”我喊起来。
  河面依然平静地闪着光。除了鸟的叫声,就只听见我自己的声音。我站起来,感到又惊又怕。
  “阿飞!”我又喊起来,“你在哪,阿飞!”
  但是河面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开始哭起来,沿着河岸疯狂地跑。
  “阿飞!阿飞!”
  我们从那里回去的时候,我还是哭,一句话都不肯说。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阿飞说。
  我把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甩掉。
  “你能不能不哭?”他又说。
  但是我仍然一句话也不说,扭着头不住地抽泣。
  “我不是故意的。”
  “不,你是的。”
  “你知道我不是的。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逗你开心。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
  我不生他的气。我也从没有生过他的气。但这没有用,他仍然喜欢飞,他就是这样飞来飞去然后从我的生命中飞逝掉。就像那些曾经从我们身边飞过的萤火虫。生命像萤火虫一样短暂,老人说。他懂得世间的所有秘密,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常常对我说这种话。他还说,你看见那开着的深红色小花吗,它们是那么的小从不受人注视,但它们一样是开了又谢。关于这些他还说过很多。他说的时候表情是那样平淡,可是声音却是那样亲切、温柔,仿佛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符里都蕴涵着默默的温情……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我答应过阿如的。我赶紧从铁架子上下来,感到又把自己丢失了一会。球场上现在有了更多跑步的人,还听得到有打球的声音。我站了一会就穿过篮球场,陈辉正在那儿练球。他喜欢户外运动,但他的眼睛近视得比我还要投不进球。
  “我刚才还在找你呢,你怎么不下来练球?”他看见我走过来就说。他把球拍了几下扔给我,但我没准备好,几乎让食指骨折了。我拍着球向前跑了一会,然后来了一个三步上篮,但是球连篮框都没挨就从另一边飞过去了。
  “你看我能及格吗?”我说。
  他把球接过去又开始运起来。过去他要开朗得多,但最近这段时间,他因为和刘云的事总是显出一幅忧郁深沉的样子。我问他今天都干了什么。
  “上自习。”他简简单单地说。
  我又投了几次球就说我要回宿舍去。
  “考试的事你用不着担心,”他最后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只要不担心就行了。”
  我知道他这人办法极多,但我懒得去再想了。我回到宿舍,一个人都没看到。小白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敲了敲对面寝室的门也没有回应。我在床上躺了一会,看了手表才只八点钟。但我不敢像这样一个人呆着,我就到“博物馆”去。“博物馆”是我们这层楼上最大的一间宿舍,在楼道中间。这是那些爱赌博的人给它秘密起的暗号。开始它的名声还只局限在我们这一层楼上,后来就变得在整栋楼里都小有名气。有时候我在大街上碰到两个不认识的学生在谈话,今晚上你还去不去“博物馆”,其中的一个人说,然后我就知道这个人指的是哪里,今天晚上要到哪里去。这让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当我走进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一共有六个人,开了两桌牌。我看见王海在里面,我就走过去看他。
  “你来看我的牌。”他说。
  但是当我看他牌的时候,我看见另外两个人一直盯着我,我便知道他们是初次到这里来的新手。
  “你赢了多少?”我问他。
  王海是个极会打牌的人,在“博物馆”里他几乎从未输过。只有天知道他的运气为什么总是这么好。但是在赌场外,他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他长得高大健壮,但人却非常羞涩甚至是有一点点自卑。他常常做什么事都犹豫不决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仿佛为自己的两只大手感到羞愧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似的,所以他就总是在找能让自己的手觉得安全和自信的地方,而“博物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这里他简直成了一个绅士。他把牌拿在手里也不怎么去看,然后靠在铁床架子上,把腿微微地跷起来,看着他的对手露出一幅满意和微笑的样子,即使是等人家出牌也一点都不着急,所以这时候我就听见他说:
  《色即是空》第一章1(4)
  “不要急,你们想好了再出。”
  我看见刚才盯着我看的那两个人脸色都有些阴沉。我把他们又看了一会,发现他们都还是大一的新生。这让我觉得有点儿难过。于是我就不看牌了,问王海他今天都做了什么,又问他晚上回不回宿舍。我这样和他聊了一会就觉得很没意思。我本来是来找易军的,他是这个“博物馆”里老是打牌却又不喜欢打牌的人。他常常不知为了什么事而怒气冲冲的,但是他这人却是个可以在一起好好说句话的人。我没有看到他,我就从那儿走出去。回到宿舍时我看见对面的门开了,我走进去就看见小白和薛杰两个在一起。
  “你们在做什么呢,小白?”我说。
  “不要老叫我小白小白的,我叫李少白!”
  “你都让我叫了这么久,想改也来不及了。”我说,走过去拍他的肩膀。
  “在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