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遇佛论异
作者:黄石道人    更新:2021-11-25 09:49
  玉雪环视弘吉剌部俘虏。每个人只觉得她那如秋水般清澈明亮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扫过,都心里有愧,低下头去。玉雪声音不大,但在场人人听的清楚:
  “众位勇士,我们虽是不同部落,但都是蒙古人。我知道你们也是听从部落头人的号召,这才前来攻打我们那哲部,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纳亲答应以后永不来犯,我保证让你们回家与妻儿老小团聚,但在这之前,希望你们先忍一忍,我们是不会解开法术的。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们说,今天辛苦你们先在这里坐着,等谈判后再放你们。”
  弘吉剌部骑兵们无话可说,只好指望纳亲早点答应。
  纳亲抖了一阵,发现只要他不动,四小根本不理睬他,胆子渐渐大起来,低声和队长商议。
  队长满脸担忧:
  “不如王子先答应她,等回去后我们再集结人马报仇。”其实他只是顺着纳亲意思,他是不想再打了。
  纳亲恨恨:“这个仇一定要报!我从未如此丢脸,被一个女人这样羞辱过!传出去我们弘吉剌部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你说的对,我们先假装答应,回去后再多带人马,一定踏平这个敢和我们作对的小部落!”
  他们不知道四小不是一般的狼,而是可以化形的狼妖。若论狡猾智谋,他们比四小差远了。四小故意大意,二人果然上当。他们的对话被四小一字不漏地听在耳朵里。小白马上跑去找玉雪汇报。玉雪听后也觉得头疼,如果他们阴魂不散,那可真麻烦。一时众人七嘴八舌商议,却苦无良策。一夜就这样过去。
  到了天明,那哲部诸人全都一夜未眠——既要商量对策,又要看守俘虏。这俘虏打不得,杀不得,骂不得,也放不得,真是一块滚刀肉,又好似烫手山芋。众人愁眉不展,实在难为。
  突然玉雪感觉到有一队马队正迅速朝这个方向急驰而来,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仿佛是中原武林人士。她马上让众人戒备,自己带黑日、凰金迎上。
  她骑着白雪飞驰,一个时辰后相遇。当先一人看到她马上挥手让马队停下,仿佛又惊又喜,迟疑片刻问道:
  “请问是玉雪妹妹吗?”
  这人身材高大,满脸风尘仆仆之色,但掩不住智慧坚毅,此刻黝黑的脸上满是惊喜。玉雪犹豫片刻认出他来,竟是忽必烈!他来干什么!
  玉雪下马行礼:“大哥十年不见,更见风采。只是大哥亲自到我们这偏僻地方来,所为何事?有事派人吩咐一声就是了。”
  她心里有些明白,必是为纳亲等俘虏而来,只是他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忽必烈急忙下马,扶起玉雪:
  “妹妹不必如此客气!我也不瞒你,纳亲是我内兄,先前与你们那哲部有些误会,这次私帅大军前来,我在和林得到消息,连夜出发赶来,谁知还是迟了一步。还好见你没事,我现在才放下心来。”语意甚为关心玉雪。
  其实他在弘吉剌部等地都布有探子,得到报告,他本可以早点来阻止,却故意迟了一步,他是想看看那哲部真正的实力。大军出发后,他到了弘吉剌部。从昨天开始,弘吉剌部没得到万人队任何消息。按陈不禁着忙,与女婿商议,忽必烈便自告奋勇前来——他已经猜到是那哲部赢了这仗。
  玉雪哪知这些!她觉得这结义大哥来的实在及时!她正为不知怎么处理俘虏而头疼,此刻看到忽必烈,顿觉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纳亲两腿穴道被封一夜,早就麻痒难当;躺在四无遮拦的露天草地上,还被四小虎视眈眈时时威吓,再加心里诸多念头七上八下,因此整夜未眠,整个人憔悴不堪袍服紊乱,平生未吃过这种苦头。待忽必烈将他从地上扶起,他又羞又累,竟然象见到亲人般哭出声来。忽必烈温言软语慢慢将他劝平复,又亲手将他袍子拉好。众人只得耐心在旁看着。
  安抚了纳亲良久,忽必烈转头对玉雪笑道:
  “妹妹可否带我们去你们部落,让他休息一天再回去?”
  见玉雪犹豫,他又笑道:
  “这个和事佬我是当定了,保证以后不会有任何人找那哲部麻烦!”
  玉雪见他如此说,知道他一定有办法。看他来后,把纳亲揉搓的一句话都没有,可知他为人能干。当下众人去安排。把万人骑兵的穴道全解开,还给他们马匹武器,放他们先回去。忽必烈还特意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亲兵回去报信,以便让按陈放心。
  玉雪传音让众人掩盖修为,这才领着忽必烈一行前去那哲部。
  忽必烈走在人群当中,满口称赞那哲部诸人年轻骁勇。他随从中一人突然说道:
  “只怕不是年轻骁勇那么简单吧。王爷不知,这些年轻人竟然个个修道,修为比我还高,尤其玉雪公主,居然连老衲也看不透!”
  玉雪心中一突,转头打量说话的人。这人身穿袈裟,是个和尚。看他谈吐是中原人,年约四五十岁,黑瘦矮小,两眼神光湛然。在此之前,玉雪只接触过修道之人,从未见过修佛的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判断修为。凰金仍化做朱雀,在她肩上传音:
  “修佛之人不炼金丹元婴,主炼精神力也就是我们说的神识,也锻炼肉体。佛家功法炼至大乘,一样翻江倒海、降妖服魔、祭炼法宝,最后一样抛弃肉身、重组金身。你不可小觑。这人修的倒是佛门正宗,可炼的功法像是不全,一定不是中原佛门正道大派。”
  当下指点她如何分辨佛门中人修为。原来很简单,只要看眼睛,修为越深眼里神光越亮,但到反朴归真之际,反而眼中神光不见,隐含慈悲摄人之意。另看身上是否有金光,金光越亮,则修为越深,但到大乘,金光反而收敛,隐隐有五彩之色。当然这只有修道之人才能看出。眼里神光代表精神力修为,身上金光则是炼体程度,代表功力。不然只炼精神力,把身体抛弃不管,那可真是以身饲魔了——降魔必有打斗,身体虚弱显然不能胜任。这说话之人便是如此。他的精神力已差不多相当于金丹期修为,可他的炼体没跟上,顶多相当于一个武林高手,体内只有后天真气在经脉中流转,却没有修道之人筑基后所拥有的先天真气。只有先天真气才能引天地灵气入体,到后期完全转成灵力,佛门炼体一样如此。因此凰金说他功法不全,不是佛门正道大派弟子。试想如果是的话,又怎么可能只炼精神力却不炼体呢?
  玉雪刚才只顾安排俘虏,没顾上查看忽必烈带来的随从,现听此人一句话戳穿底细,不禁着忙。听凰金说后,心里有底,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微笑含糊:
  “大师言重了!我部塞外之人,炼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不足为奇。前面马上就到,我们还是快马加鞭吧。”
  忽必烈见玉雪神色一惊后沉默,半晌才说了这句含糊的话,知道属下所言不虚,心里对那哲部的评价又抬高几分,只想着到后如何笼络那哲部。一时众人全部沉默,只闻马蹄得得。
  玉雪趁机查看他带来的随从们的修为,一查之下有些吃惊。忽必烈这次一共带了二十多人,十余人是蒙古勇士,只是寻常身手矫健之辈,但另外十人个个不凡。除了一个认识的叶风寒之外,另九人中五个是和尚。两个是中原佛门之人,修为与方才说话之人在伯仲之间,与那人神态亲密,像是同门。另两个却是吐蕃喇嘛,身上金光隐隐,眼里神光闪亮,修为比那中原佛门三人还要高深些,显然是藏族密宗高手。
  这两个喇嘛骑在马上,眼睛半开半闭,似乎在休息,实则一直打量那哲部诸人,喉里微有细声,互相在传音说着什么。他们修为相当于金丹后期。玉雪倒是可以截下他们说话内容,但想想自己不懂藏语,就不去费那个神了。
  另四人则是修真之人,都身穿一般蒙古长袍,一看就知是中原汉人。三人修到筑基后期,倒也罢了,但最后一人则有些怪异。那人已经修到元婴期,脸色白皙,颌下三缕长须,神色颇为倨傲,好似看不起别人般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玉雪见他表面虽与平常修道人无异,但囟门上隐隐透着一丝血光黑气,像是功法有问题。她心里疑惑,莫非此人来路不正?她上次听昆仑派明德说魔道会派人潜伏在蒙古朝廷大员身边,难道此人是妖魔暗探?她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不免一直查探此人。他似有所觉,朝玉雪投来一瞥。玉雪只得收回神识,传音凰金。
  不一会凰金回话:
  “这人是魔道中人。”
  玉雪暗道果然,又问:
  “他的功法既然是魔道的,怎么可能渡过心劫修成元婴?”
  “这我也不清楚,按理决无可能,想必他们发明了什么方法。”
  “还是奇怪!以前我听说妖魔修炼方法与我们人不一样,看他功法,分明一样修元婴,将来肯定也会渡劫飞升。难道仙界会接纳这样邪修?”
  “你不用担心,象他这样一定不能渡劫成功,最多兵解修散仙,但百难存一。”凰金耐心解释:
  “异类修道,与人不同。它们修的是内丹,功力越高道行越深,则内丹越厉害。它们化成人形,只是为了在人间行走方便,也为了修习某些道术,不然你想四小是狼,能用狼爪掐印诀、使道术、祭法宝么?但是在生死关头的战斗时,一般仍化原身,喷出多年修炼的内丹,以本命功力相斗,并不用什么花巧招数。我老人家也是如此,化回凤凰真身战斗起来更方便习惯,我也从来不用法宝,什么法宝也不如我本身修炼的三昧真火,但是如果我真的喷出内丹来打架,那一定情形非常严重。”
  玉雪仍是不解:
  “姐姐你现在一直在外面,我看你功力如此高超,怎么不引来天劫渡劫飞升呢?”
  “人类修道才有天劫,我们异类修道只会在能化人形后的百年内有雷劫。渡过后,就不用再渡天劫,可以直成大道。”
  玉雪一向不知此事,惊讶道:
  “没有天劫,怎么转换成仙灵之体飞升?那你们不是可以一直在人间修炼下去吗?怪不得现在妖魔越来越多,原来他们还都滞留在凡间!”
  “上天体念异类修行不易,故此只有在能化成人形后降下雷劫。能化人形,是异类修道的一个重要分水岭,但就这雷劫,也不是易过的,所以你们有狐妖报躲避雷劫大恩的故事,多半倒是真的。过了雷劫,有那一心修炼心地慈悲的,自有天上神仙下界来指引,完成功德后再接引飞升,直接成仙体,不用渡大天劫。但如果作恶多端的,也自有其因果报应。一饮一啄,皆是缘定,上天自然会降下神通之人灭魔降妖,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罢了。”
  玉雪沉思片刻,摇头:
  “以前上古时,九天玄女和王母娘娘等神仙降下人间降妖伏魔,我是深知的。可如今妖魔猖獗,我好象也没听说哪位天上神仙下界灭妖的,难道他们都不管了?”
  凰金语气严肃:
  “世上一切事情皆有因果,你怎么知道灭魔之人没有降下?须知不管魔长道消还是道长魔消,皆有因缘。你只看到妖魔猖獗,不知他们的无法无天正成就了另外一些人的功德。立这功德的人,说不定就在你我之间,说不定就在这次道门大会里。天心慈悲,自有其深意,不是你我能在此随便揣测的。”
  她顿了顿又说:
  “这些妖魔随便迷惑凡人,传他们功法也决无好意,不过是制造些炮灰,让他们打头阵,根本不顾他们死活。你看这人头顶血光黑气,就算炼成元婴又如何!到渡天劫时他一定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不能转世,传他功法的妖魔可谓狠毒至极。奇怪,也不知他们哪里找来的邪门修道之法!妖魔都是修内丹的,怎么会知道如何炼元婴?他们的功法虽不是正路,可也夹些正道手法,这实在奇怪!这么多年过去,我老人家也孤陋寡闻了!”
  凰金迷惑不解,玉雪更不知道,不过她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当下如此这般的和凰金黑日商议好。
  驻地已到,阿睦尔、李士秋出来行礼,将忽必烈、纳亲迎入大帐,那二十几个随从也在下手坐定。纳亲进来后,并没看到很多牛马人口,他当然不知道玉雪仍藏起大半,只道那哲部无非就这些人马,渐渐对这次贸然领兵前来心生后悔。玉雪命人好酒好肉地款待,他又饿又累,不一会就大醉,被安排下去休息。
  忽必烈却笑:
  “妹妹还是有些不相信我,把族人牲口都藏起来了是吧?”
  玉雪也笑:
  “大哥言重了。我是把族人分散了些出去,有些太远,一时来不及赶回,不过也没多少。大哥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在小妹这里多住些日子,自然知道我没说谎。”
  忽必烈正想多留些日子,自然满口答应。当下众人又聊些朝中之事,无非是乃马真氏如何独揽大权,如何无能,如何不堪;忽必烈见机早,因而置身事外,逍遥度日。他言谈爽利,长袖善舞,众人都对他暗暗佩服,心道真是除了成吉思汗外不世出的蒙古人才。
  一夜无话。第二天直到下午,纳亲才醒。玉雪早就把乾坤袋里的黄金珠宝取出一些,用两只大盘装好,示意忽必烈这个和事佬开始说好话。忽必烈对纳亲笑道:
  “这可是那哲部刮箱底的宝物了,愿意送给你们,示好之心非常诚恳。你别听外人胡乱嚼舌头,说什么那哲部出产千里马。那些马你也看见了,好是好,就那么几百匹,他们自己还不够骑呢!何况这次说难听点,内兄你其实打输了,那哲部也不计较,还愿意补偿你们。内兄不如见好就收,也算给我个面子。你还不知道,玉雪是我结拜小妹,大家其实都是一家人,不伤和气是最好的。”
  纳亲此时已是千肯万肯。那两盘黄金珠宝把他的眼睛都耀花了,又有什么不愿的!
  忽必烈又笑对纳亲道:
  “内兄回去后,告诉岳丈,就说是我说的,以后不要和那哲部过不去,还要到处宣扬,说这里是神山范围,神明是不会让人打搅那哲部的。如此一来,肯定没人再敢罗嗦,妹妹你看可好?”
  玉雪当然大喜。如此一来,确实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谁愿意和神明作对呢?纳亲则信以为真,心想怪不得一万骑兵打不过六百人,而且个个中了奇怪的法术,原来真有神明庇佑,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来打那哲部了。他心下忐忑,连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