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者:西门    更新:2021-11-25 09:25
  西厢房的门一响,有人从屋里出来,踮着脚尖直奔南墙。
  "呸!日她个大小闺女不开花的蝎子逼!敢情豁出去让俺日,白忙活半天,一点也不
  过瘾!"
  那人低低地嘟囔着,前脚刚拐过墙角,就觉一道风声直扑面门。
  "啪嚓---"
  憋在嗓子眼儿里的惨叫还没冒出头,一件裹了厚布的家什将它平拍回去。
  "扑通---"
  那人栽倒在墙边。
  "刷---"
  "刷---"
  一阵雨点子凑兴样样地砸下来,溅在地上的血水水成了稀泥。
  5
  不大不小的雨忙活半夜,天亮松下劲来,空气里飘着好闻的土腥味道。
  兔子毛起得早,起来之后开始在街上转圈遛腿,他不看啥也不找啥,就是多年攒下的
  毛病。
  兔子毛的毛病不少,外号便是由毛病叫起的。他脾气阴阳,前几年五冬六夏都不摘耳
  朵上戴着的兔毛耳封子,辰景长了耳朵两边捂得发白,有人说他老了,他不服气,硬说头发
  上粘的是兔子毛,于是,李柄儿的真名就变了样样。他昨夜没睡安稳,本想天刚黑的辰景到
  薄荷巷找花五魁说说唱戏的事体,但是又怕遭报怨。他的年纪在花家班最大,又答应了芒种
  的央求,说啥也得挨几句挖苦,所以磨蹭到天亮才犯着嘀咕一路走来。
  薄荷巷地势低,积水多。兔子毛迈着两条罗圈腿在窄窄的街筒子里挑拣没有水洼儿的
  地皮走,大脚片子跳来跳去,像过年过节扭的老婆子秧歌。转过薄荷巷,他抬起一直低着的
  头,待眼神盯在高高的垂花门上,两条罗圈腿突然一动不动,接着又疯狂抖颤起来。他想张
  嘴,说啥也喊不出声,大脚片子向外掰着,细长的弯腿哆嗦得像深插进土里的两把对面笑的
  镰刀。
  "老……老板,你家……出事体咧---"
  半晌,兔子毛终于喊出一句话。
  花五魁和花瓣儿都没睡好,天未亮就醒了,躺在炕上各想各的心事,猛听兔子毛喊叫,
  都慌忙穿上衣服跑出来。
  花五魁开锁拉门,被眼前的景致吓得颜色更变。花瓣儿更是见鬼样样地惊叫着躲在他
  的身后。
  门框上,一具光溜溜的尸首被麻绳勒住脖子,面朝正南来回打晃。
  "是……俺哥不?"
  花瓣儿闭眼喊着哭腔。
  她晓得爹将芒种轰走之后,芒种肯定心里不痛快,怕他心里想不开寻了短见,吊死在
  家门口。
  花五魁听花瓣儿喊叫,心里也是一惊,自然想到昨天对他的愤怒和绝情,不由乱了方
  寸。
  "老李,……是谁?"花五魁紧张得说不成话。
  兔子毛光忙了惊慌失措,没顾着看死的是谁,大着胆子凑近,看看那张几乎被拍烂的
  脸,摇摇头:"不是芒种,这个人……不认得哩!"
  花五魁闻言,急得跳起来:"那咋死在咱门上?想法子弄走哩!"
  花瓣儿放下心来,长吐一口气。
  兔子毛愣愣怔怔地问:"弄到哪儿哩?"
  花五魁说:"河里。"
  兔子毛着急地说:"不行,堤上有人遛弯咧,先弄到院里藏喽,天黑再往河里扔!"
  花瓣儿跺脚道:"别,俺以后就不敢往家里呆咧,还是报官吧,反正不是咱杀的。"
  她的话音落地,花五魁和兔子毛都是一愣,恍然醒过神来。
  "对呀,咱藏个啥哩?人又不是咱杀的!"兔子毛说。
  "不行,硬说是咱咋办?毕竟死在咱家咧,说不清哩!"花五魁有点迟疑。
  "别犹犹豫豫的,快拿主意吧,晚喽就更糟咧!"兔子毛后退两步左右看看,河
  堤和堤下的路上空无一人。
  "往下弄!"
  花五魁说着,快步走过来,伸胳膊抱住尸首的两条光腿,往上挺劲的辰景,嘴里低声
  喝道:"解绳套!"
  兔子毛抖颤着将绳套解下,两手却不敢摸尸首的一身白肉。
  "再看看有人不?"花五魁急红了眼,抱着尸首喊叫起来。
  兔子毛又后退两步左右瞅瞅,摇摇头。
  "老李,下手吧,扔---"花五魁嘴里嚷着,抱了尸首踉踉跄跄直奔河堤。
  兔子毛狠拽了尸首一只胳膊,随着他蹿出去。
  "干啥哩---"
  二人叫齐了劲将尸首往河里扔摔的辰景,身后猛地响起一声喊叫。
  "扑通---"
  花五魁和兔子毛吓得魂飞胆散,尸首摔在堤岸上。
  "好哇,青天白日之下,你们竟敢毁尸灭迹!"那人说着,凑过来看躺在堤上的尸首。
  花五魁慌乱间瞄一眼来人,原来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倒拎了大枪,一眼认出死人是谁,愣怔片刻突然撒腿往东飞奔。
  "拽住他---"
  花五魁最先醒过神来,朝兔子毛大喊。
  兔子毛也急红了眼,往东蹿出十来步,猫腰从地下拣起一块砖头,死命朝当兵的扔去。
  砖头贴着当兵的耳朵飞过。
  当兵的往前跑着跑着,猛转身端起大枪瞄向兔子毛。
  "啪---"
  一声脆响,兔子毛的左腿飞出血花花,扑通跪在地上。
  "他娘的,你还想害俺?把腰带解下来,把他绑上,不然穿喽你的糖葫芦!"当兵的一
  步一步逼过来,枪口对着兔子毛的脑袋说。
  "老板……"兔子毛慌了,忍住剧痛望着花五魁。
  "绑吧!"花五魁晓得躲不过这一劫,走到兔子毛跟前,闭上眼睛。
  兔子毛抖颤着解下腰间的布条条,把花五魁反绑住胳膊。
  "趴到他背上,走!"当兵的又对兔子毛说。
  兔子毛单腿撑地,乖乖趴到花五魁背上。
  花五魁无奈,背着兔子毛向东而去。
  "爹---"
  花瓣儿早把这骇人的景致看在眼里,在后面扶着门框一声惨叫。
  "喊啥?再喊把你崩喽!"当兵的掉枪口指着花瓣儿。
  花瓣儿吓得缩回身子,耳朵底子里听见花五魁酸酸的一句话:
  "瓣儿,咱家祸不单行咧!到你大爹家呆几天吧!"
  第十章
  芒种后悔得要死,恨自己在"小七寸"的攮子逼迫下成了出卖媳妇的孬种。虽
  然花瓣儿的身子有毛病,可她毕竟是个好闺女,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芒种心里念想着,
  如果花瓣儿躲过这一劫,他一定舍了命地跟她好,再也不胡思乱想。就算花五魁还不信他,
  就算他在定州没有扎锥之地,就算他走街串巷到处讨饭,也要和花瓣儿安安生生过光景。
  1
  夜里突然掉雨点子的辰景,芒种还绑在槐树林里。
  两个当兵的本想找个地方躲避,又怕芒种脱绳逃走,只好蹲在地上用脱下的褂子支成
  凉棚,心里对"小七寸"骂个不停。
  天亮以前雨停了,槐树林里黑下来。
  两个当兵的还不见"小七寸",心里直犯嘀咕,不晓得放人还是继续等。后来两人商量
  着,一个把芒种带回兵营,一个去花家班探探风声,没想到正好撞到花五魁和兔子
  毛往河里扔"小七寸"的尸首。
  芒种的嘴被堵了半宿,腮帮子引得脑袋疼痛欲裂,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这半宿,芒种觉得像活了几辈子那么长远,脑子里闪回着"小七寸"欺负花瓣儿的景
  致,心里盼着花瓣儿没给他开门,盼着花瓣儿认出他来,嚷叫着把东屋里的花五魁吵醒,盼
  着花五魁把他吓跑。
  可是,"小七寸"现如今还没露面,肯定出了大事体。
  芒种怕"小七寸"在打斗中说出是他愿意的。如果那样,不但花五魁恨不得要杀死他,
  就连花瓣儿也得恨不得把他咬死。当然,"小七寸"没露面的另一个可能,就是已经被花五魁
  打死在院里,可是,花五魁的身子还没完全好利落,他能抵挡住"小七寸"么?
  为难死人的事体过去了,芒种才后悔得要死,恨自己在"小七寸"的攮子逼迫下成了
  出卖媳妇的孬种。虽然花瓣儿的身子有毛病,可她毕竟是个好闺女,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
  子,他对不住她。
  芒种心里念想着,如果花瓣儿躲过这一劫,他一定舍了命地跟她好,再也不胡思乱想。
  就算花五魁还不信他,就算他在定州没有扎锥之地,就算他走街串巷到处讨饭,也要和花瓣
  儿安安生生过光景。
  他想着想着,眼里的泪成了喷泉。
  "啊哈哈哈哈---"
  快走出槐树林的辰景,芒种耳朵底子里猛地炸响一声鬼妖样样的怪笑。
  哭笑声来自身后。
  "啊哈哈哈哈,拿命来呀,拿你的命来呀---"
  当兵的走在芒种身后,本已被前面那声怪笑吓得险些尿裤子,又听了这句不男不女尖
  着嗓子的哭嚎,吓得两步跨到芒种前面。
  芒种本是蔫大胆儿,不信鬼神,听了这动静以为有人救他。他仔细辨认着那尖尖的声
  音,晓得是捏着嗓子喊叫,听着似乎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最后这声嚎叫像憋闷在瓮里的动静,真切又很遥远,尤其是那个"来"字,拖腔极尖
  极响,竟将树叶上的水滴震得"噼里啪啦"往下坠掉。
  凉水滴砸在当兵的后脖梗上,他双腿一阵抖颤,仿佛掉下来的是些透明的小鬼,滴溜
  溜在地下打个旋子,就会站起来变成人形。
  芒种用眼瞄了瞄他,晓得他胆小如鼠,嘴里故意神秘地催喊道:"快跑哇,冤魂又找替
  身哩!这儿吊死的是寡妇,抓住了就变女的哩!"
  当兵的闻言,想也没想,抬腿便是一通飞跑。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哭笑又回荡在黑乎乎的槐树林里。
  芒种不害怕,反倒觉得过瘾,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他心里得意,见当兵的跑出老远,
  自己也小步颠着,没颠几步,转身朝西边一条小路钻下去。